“她应该在一艘船上。”郭罡道,“正沿着大青河逆流而上,一路欣赏着两岸的风光。”
“逆流而上?要去何处?”石梦泉追问。
“是要去……”郭罡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石梦泉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石梦泉不免讶异万分:“为……为何要去……找岑老将军?”
“将军小声些!”郭罡四顾,确定无人偷听,才闪着一双贼亮的老鼠眼对石梦泉道:“将军请想,楚国兵队集中在何处?”
“东北角的揽江、镇海,鹿鸣山的平崖、远平,还有西北方的雪雍关、大堰关。”一直都准备着征楚,石梦泉自然晓得敌人兵队的布署。
郭罡点点头:“如今揽江镇海已经被我军占领,平崖和远平则即将陷入苦战。此刻,若雪雍关、大堰关遭到攻击……”
“楚国已再无可动用之援军!”石梦泉猜到了郭罡的意图,“雪雍关、大堰关可以轻易被攻破!那里去往凉城,沿途没有险要的关口,离开那片山地,便是一马平川。”
“不错!”郭罡道,“而且,揽江、镇海失守之后,楚人必定以为我军会以此为突破口,继续南下、西进。必然想不到我们会来个四面开花——毕竟,从不同的位置进攻,会分散兵力,乃是兵家大忌。他们总以为是内亲王和刘子飞一同攻入楚国,兵力有限,会稳扎稳打,慢慢深入腹地。却绝想不到我国还有其他可动员的兵力。此外,楚国皇帝一介昏君,遇到危险,就会逃离京城。他过去曾经‘西狩’。如今若是雪雍关、大堰关为我军所占,他大概就只能南巡了。”
“楚国南方没有许多兵队,皆因他们从前一直当西瑶是属国,并不防范。”石梦泉思索道,“现在楚国又和西瑶结盟。真被我军逼得走投无路,还可以渡过天江去西瑶境内苟延残喘。西瑶态度骑墙,你之前说,若是他们见到楚国兵败如山倒,就会来个落井下石,和我军联手,瓜分些好处。但我却以为,西瑶之所以如此骑墙,乃是想我国和楚国一直争斗下去,互相牵制着,这样中原大地就有了三足鼎立的平衡。所以,若是楚国失利,他们反而会帮助楚国。”
“哈哈!”郭罡笑了起来,“原来石将军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也懂得权力制衡,老朽可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不错,老朽也想到这一层,亦和内亲王商量过。已有使者代表内亲王前往西瑶,向他们陈明厉害,敦促他们与我军合作,夹击楚国。”
“派了使者?”石梦泉沉吟,“西瑶的那些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
“所以才派了一个很有份量也很有本事的使者。”郭罡眯眼笑,“此人出面,西瑶人就会见识到我大樾国的决心和本领。也会觉得我国诚意十足。”
“哦?”石梦泉不知不觉也被这丑陋的男人勾起了好奇,“这使者是何人?”
“在江阳城里,除了内亲王之外,还有哪一个有份量有本事的人?自然是议政亲王翼王爷。”郭罡笑。看到石梦泉惊得合不拢嘴,又接着道:“将军何须惊讶?翼王爷的本领,你我都已经见识过。他先前和内亲王闹翻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重归于好,如果把西瑶的事办妥,他或许可以修补和内亲王的关系。”
“翼王想要利用内亲王做什么,难道你不晓得?”石梦泉恼火道,“若是让他和西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勾结一处,我大樾国日后岂不又有一场麻烦?赵王的那场腥风血雨,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吗?”
“哈哈,翼王的那点儿非分之想,老朽自然知道。赵王爷掀起的风浪,老朽也记忆犹新。不过,日后的麻烦,要留待日后再去解决,今日只需要烦恼今日的难题就可以了。”郭罡摸着下巴,“其实老朽觉得,正是翼王这样觊觎王位,有心扰乱樾国朝纲之人,才会令西瑶更加愿意与我们联手。方才将军不是也说了吗?西瑶并不希望我国吞并楚国,打破当下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楚国已经风雨飘摇,难于挽救——那个昏君皇帝只晓得修道炼丹,那个乳臭未干的太子,刚愎无知。西瑶再怎么明着暗着支持,楚国也苟延残喘不了太久。倒不如和我国联手,先灭了楚国,瓜分了地盘,再扶植翼王篡位作乱。到时候,西瑶又可乘机发展壮大。”
这样的分析也不无道理。石梦泉知道,论谋略,自己始终与郭罡天差地别。这也就是为什么玉旈云要把这卑鄙丑陋的老头儿留在身边。有些事情,自己是做不到的!玉旈云不是也说过吗?他只能光明正大的与敌人交锋。其实他心里,只想好好守护玉旈云而已。当初会从军,岂不也是为了保护她?可如今,连这一点也做不到。玉旈云眼下的安危,唯有指望乌昙和海龙帮了。
“将军?”郭罡在等着石梦泉的答复。
但偏此时,有个士兵匆匆跑来:“将军,楚国的司马非派了使者来,要求见将军!”
司马非的使者?石梦泉愣了愣——司马非驻守平崖,距离此地最少也有半个月的路程。揽江最新的战况应该还未传到司马非的耳中。算起来,他顶多也就是听说程亦风从揽江狼狈撤退而已。此时派使者来,所为何事?
便跟着那小卒回到中军大帐。果然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立在当中。这老者身材瘦削,须发灰白,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到。然而在满座魁梧矫健的樾军将领面前却一丝也不胆怯,听到身后石梦泉的脚步声,竟回身微微而笑,略躬了躬身,施礼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樾军诸将都未见过此人,听他如此和石梦泉说话,颇感无礼,但碍于其使者身份,又不好高声呵斥。石梦泉却认出这老者——这不就是当初在西瑶舌灿莲花,几乎坏了玉旈云大计的公孙天成吗?听说程亦风被贬之后他也获罪遭到流放,怎么变成了司马非的使者?
公孙天成只是微笑:“没想到石将军也在这里,一别两年,将军风采更胜当初,让老朽不敢直视。”
“在下亦未想到会与先生重见。”石梦泉冷淡道,“先生已经投入司马非的门下吗?此来有何贵干?”
“老朽自然是替司马元帅给将军送信来的。”公孙天成笑道,“原不知石将军也到了揽江,还以为只有罗总兵在此呢。不过,既然石将军来了,那便更好了。”
我来便更好?石梦泉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意思?
罗满则板着脸道:“既有书信,速速呈上。你不过一个小小使者,竟敢这般嬉皮笑脸和石将军说话。你们楚国,不是素来注重礼仪吗?”
“礼仪是对客人用的。”公孙天成道,“对待闯入家门的强盗,哪里还讲礼仪呢?”虽这样说,他还是取出一封书信来,看了看罗满,却最终递给了石梦泉。
石梦泉官阶高于罗满,所以罗满也并不计较,只是静静等着石梦泉拆看书信。却不料,石梦泉只扫了一眼信的内容,立刻面色变得煞白,双手打颤,几乎抓不住信纸。在座诸将见了,无不担忧:“将军,何事?”
但石梦泉瞬间又恢复了,攥紧信纸,目光中透出冷冷的杀气,睨着公孙天成道:“这就是司马非叫你带来的消息?”
“是元帅亲笔所书。”公孙天成道,“莫非将军不信么?”
石梦泉冷冷一笑:“是司马非写的又如何?就凭一纸书信,就要迫我等撤出揽江?你当我等都是三岁娃娃么?”边说,边将那封书信抛在地上。梁建琛见飘到自己脚边,便捡起来看了,旁边的军官也凑上去瞧瞧,一读之下,也惊得瞪大了眼睛。罗满因在对面,未看到信的内容,不免有些好奇。正要让他们传过来,石梦泉已冷冷道:“司马非说内亲王落在他的手中,可有证据?若这么写一封信来,就说挟持了内亲王,那我也可以说贵国太子正在我的军营里。”
什么?罗满听言也惊得险些坐不稳,司马非掳走了玉旈云?难怪石梦泉方才面色大变。不过,这是真的吗?在座诸将中不信者也大有人在,有的高声呵斥,有的甚至亮出了兵刃:“你这老儿,休要妖言惑众!内亲王英文神武,怎么会落在你们的手中?”
公孙天成却依然面带微笑:“贵国内亲王英文神武?老朽和她也算交过三次手,一次在大青河,一次在西瑶,一次在凉城,除了凉城那场假官票的风波,老朽有些失算,另外两次,她并没从老朽手上讨过什么便宜。所以,称不得‘英明神武’吧?我看‘争强好胜’这四个字更适合她。一个女子要领兵作战,已经是不安本分,她还敢只带着几个护卫就深入我国腹地,未免也太小瞧我国兵士的本领。被司马元帅设计擒获,又有何稀奇?”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了。众将因为都不晓得玉旈云的踪迹,所以把眼望着石梦泉,暗想,他是玉旈云最信任的副手,玉旈云离开揽江之后去了何处,石梦泉应该最清楚,真的是深入楚国腹地了吗?有可能被司马非挟持吗?
石梦泉板着脸:“公孙先生三寸不烂之舌,在西瑶之时,在下已经领教过了。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是先生最大本事。你不必多说。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你来意不善,要扰乱我军军心,便莫怪我不客气!”说着,挥挥手,便有士兵上来要将公孙天成拿下。
但公孙天成仍然面无惧色。自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布包来,笑道:“石将军何必心急呢?老朽是来传信的——不错,也是来扰乱樾军军心的。既然要扰乱尔等,且要逼尔等撤出我国过境,怎么会只有一纸书信?难道老朽会把诸位当成孩童么?我当然有证据证明贵国内亲王在我手中——方才我不是还说吗?石将军在此,那就再好不过了。这证据若是给了别人,他们和贵国内亲王不够亲密,只怕还认不出来呢。给了石将军,立时可以辨出真伪。”说着,即将布包递到了石梦泉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