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天花乱坠,林枢真暗暗替她捏一把汗:刘子飞难道不会听出破绽来吗?
果然,刘子飞皱起眉头:“五当家,你说的可句句属实?我怎么听起来比唱戏还离奇荒谬?”
辣仙姑两眼哭得通红,用袖子擦拭着,抽噎道:“将军爱信不信,我何苦骗你?将军乃是樾国老将,自然晓得大军移动需要耗费许多功夫。司马元帅一时无法迅速赶来揽江,才会让我们杀鹿帮先来滋扰。我们不过是山中盗匪,怎能与训练有素的军队正面对敌?只能用这些鸡鸣狗盗的法子。远平的易副将,手下也并没有许多兵马——远平城素来就是据险以守,贵国曾经攻占远平,难道还不晓得吗?易副将率远平部众要攻打揽江大营,以寡击众,当然也只能学咱们用鸡鸣狗盗的办法了。”
刘子飞想来想,觉得有些道理,但仍不轻信:“鸡鸣狗盗的办法始终不过是鸡鸣狗盗而已,哪儿可能像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辣仙姑瞥了他一眼,道:“将军应该知道,程大人和玉旈云曾经同时奔赴西瑶,请求结盟。其中有一样双方争夺之物,就是西瑶的《铸造秘要》,内中记载了火炮、火枪等物的制造方法。贵国也是因为得到此书,才造出了威力无穷的火炮,不是吗?”
此事刘子飞当然知道。玉旈云令工兵营留在东海三省铸造火炮、火枪,日后其实力不可限量。刘子飞早就恨得牙痒痒的,此番来到东海三省,除了想接收玉旈云的部下,也想把火炮、火枪收为己用。在辣仙姑面前却不表露出来。只道:“不错。但是听闻西瑶吃了两家茶礼,也将《铸造秘要》送了一本给程亦风。”
辣仙姑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程大人跟我说过他为了《铸造秘要》如何与西瑶人周旋。他给我看了《铸造秘要》,我就对他说,他上了西瑶人的当。我中原的《天工宝鉴》可比那南蛮小国的书高明多了。他从前在鹿鸣山与我们交手,我们制造毒烟,让楚军大吃苦头。此外还有许多木牛流马之术,都在《天工宝鉴》中有详细的记载。本来我中原之地,能工巧匠不可胜数。只不过朝廷独尊儒术,像《天工宝鉴》这样的奇书才渐渐不为人所知,不少巧夺天工的技艺也才渐渐失传。程大人看了此书,感叹若是照此书中所载建造城防制作兵器,□□火炮亦不足为惧。”
“这本就是《天工宝鉴》?”刘子飞伸手要夺那小册子。
但辣仙姑牢牢抓住:“这可是先父留给我的遗物。”
“我就看看,又不会怎样。”刘子飞道,“程亦风既然觉得这本书比《铸造秘要》厉害,怎么没按书中所载去建造城防制作兵器?你怕是在吹牛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辣仙姑把书册递给刘子飞,“这虽然是先父遗物,但如今我夫妻二人性命都在将军手中,死守着这本书也没有用。将军拿去看就是了——霹雳麒麟,怒火凤凰,苍龙饮水,白虎下山等奇门遁甲之术,这书中都有记载。那个用大风筝使人滑翔的就在倒数第十九页上。”
刘子飞将信将疑,接过书来翻了翻,见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画,的确是讲述各种离奇物件的制作之法。看纸张和墨迹,应是古物,而非近期才匆匆伪造出来。他对这些机械并无研究,见其中有写到“飞车”,云:“或用枣心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或存念作五蛇六龙三牛、交罡而乘之,上升四十里,名为太清。太清之中,其气甚罡,能胜人也。”又有写到“飞行木鸢”,云:“削竹木以为鹊,假以羽翮,腹中施機,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他本是读书不多的武夫,对之乎者也甚为头疼,但亦明白这写的是可以飞上四十里高空的奇特车辆和连飞三日不需降落的木鸟,心中啧啧称奇。再看到辣仙姑所说的倒数第十九页,果然写着大风筝的制作方法,且图文并茂地记载三百年前中原大乱之时,梁文帝被叛军围困京城,身边一名忠心的太监献计制作了一枚巨大的风筝,将自己绑在风筝上,飘出城去报讯,带来援军,解了围困。“风筝还当真能承受人的重量?”刘子飞惊异。
“自然可以。”辣仙姑道,“不过这次我帮易副将计划的,乃是先用风筝绑着□□飘进城,再用火箭把□□引燃,就可以在你们的头顶上爆炸。待城楼上的守军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让我军士兵滑翔进城去,打开城门。”
“倒是很像你们昨天用的乌鸦猴子阵嘛!”刘子飞冷笑,“你还没回答我,为何程亦风没照着这本奇书制造兵器?”
辣仙姑又叹了口气:“程大人本来是想的。可是,你们的细作使出卑劣的手段,搅得凉城天翻地覆,程大人也被贬为县令。他既然已经不再是兵部尚书,还怎么能让朝廷照着这本书来建造城防制作兵器呢?”
“你这女人可真会花言巧语!”萧荣忽然插嘴道,“若真有这么多厉害的招数,你们来攻打揽江县城的时候又不见你们使出来?要是有什么麒麟凤凰天兵天将,揽江城不是早就被你们拿下了吗?刘将军岂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
“咳!”刘子飞瞪了萧荣一眼,仿佛是恼他咒自己早死,继而又眯眼看着辣仙姑道:“萧副将的疑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原先准备了。”辣仙姑道,“可是来到城下,恰好遇到几位城里来侠士还有霏雪郡主,跟我们说其实揽江城里没有多少樾军。结果我们就疏忽轻敌了。将军要是不信,可以去城北门外山坳里查看,那里正有几只霹雳麒麟和怒火凤凰。”
“果真?”刘子飞转头吩咐一个士兵,让他带人去查查看。
“将军!”萧荣阻拦,“这女子所说未必可信。杀鹿帮并未被我军全数歼灭,万一到了城外遇上埋伏,岂不麻烦?”
刘子飞皱起眉头:“将猴老三和司马非密信带回来的是你,现在说其中有诈的又是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也要查过了才晓得。我派五十人出去,真有杀鹿帮余孽,难道还对付不了?再说,猴老三夫妻还有邱震霆、管不着都在咱们手里,杀鹿帮敢玩什么花样?你这么小心谨慎,不如我就将这任务交给你——你是玉旈云选出来委以大任之人,连冷千山都差点儿死在你的手上,你不会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吧?还是你只听命于玉旈云,不肯执行我的任务?”
萧荣咬着嘴唇,不服气,但是也无法反抗,终于顿首领命,点兵去了。刘子飞则吩咐人好生看守辣仙姑和猴老三,连林枢也不可离开这房间半步。士兵们得令,即将房门关上,在外面严守。
听到门锁“喀嚓”合上,刘子飞的脚步远去,辣仙姑便一步已抢到林枢跟前,露出袖中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又轻声叫猴老三:“死鬼,这大夫究竟是什么人?”
猴老三身上的穴道尚未解开,根本无法拿出塞在自己口中的手巾,只能“咦咦哦哦”向妻子求助。
林枢摇头苦笑:“我是什么人,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就算说了,五当家也不会相信。不过,五当家制造假伤口让尊夫混进城来,此举实在冒险。若不是恰好落在我的手中,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大夫,说不定已经被拆穿了——听说他们都深得端木槿的真传,并非一般的樾军军医。”
辣仙姑用匕首逼着林枢,走到猴老三的身边,伸手解开丈夫的穴道。猴老三才终于可以把方才地牢里的事简单地跟妻子说了:“这林大夫的确不晓得是什么来路,不过要是他刚才拆穿我,咱夫妻二人已经做了鬼。”
辣仙姑锁着眉头,似乎还是不信任林枢。
林枢也不强求,只道:“我潜伏在樾军之中已经有一段时日,只是等待报仇的机会。我虽有心和杀鹿帮联手,但你们若是不想与我合作,我也不勉强。你们准备了什么戏,你们就继续唱下去,我不会拆你们的台。不过你们也不要牵连我。我还有大仇未报。”
“林大夫,”辣仙姑笑起来,也收了匕首,“我不是不信你,只不过是要把这来龙去脉理一理。你既是大夫,又愿意跟咱们联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夫妻混进城来,也没有什么高明的计划。杀鹿帮现在七零八落,岂还能和樾寇较量?我们只求把弟兄们救出去——你知道药材库在哪里,快去偷些巴豆,让樾军全军上下都泻肚子泻到脚软,那我们就好劫牢啦!”
林枢怔了怔,不知她这话是否当真:“揽江城内少说也有一千名越军士兵,得要多少巴豆才能把他们都制服?再说,楚军撤退时,已带走了大批的药材,萧荣虽然使奸计留下了些,但都是打仗时急需的药物,哪儿来那么多巴豆呢?就算是大黄、番泻叶,一时也不知上哪里去找。”
“也不要多,只要放倒牢房的守卫,再毒倒几个军官——刘子飞、罗满那几个——让樾寇乱一阵子就行啦。”猴老三道,伸手到怀里去掏,竟从胸口那假皮下面摸出一个油纸包来,“这里有些巴豆粉——嘿嘿,咱们这些盗匪行走江湖,身上哪儿能少了这些?林大夫你敢不敢去下毒?”
林枢不知他是何用意,愣了愣,才道:“这倒是的确可以毒倒几十个人了。只不过,邱大侠他们出了地牢,也不见得能逃出揽江城去。”
“听说他们这里在闹瘟疫?”辣仙姑道,“你毒倒几个人,他们以为是瘟疫爆发,说不定吓得魂飞魄散,咱们自然就可以趁乱逃出去。”
“这倒是有可能。”林枢道,“但我和二位一同困住这里,要如何去下毒呢?”
“罢了!罢了!”猴老三冷笑,“刚才还说要报仇,要联手,现在又诸多借口。我看还是拉倒吧。你若当真和樾寇有血海深仇,就乖乖闭上嘴不要胡说八道,那已经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林枢心中甚是愤懑:自己原是一片好心,但怎奈和楚国武林中人实在无法交谈,更遑论合作。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有计谋有本领,却总是用来逞匹夫之用,或者显绿林义气。两军交战,怎可只顾兄弟情谊而把大局抛在一边?何况还用这样愚蠢的手段?辣仙姑的戏唱了半天,竟然最后来这么一出,真让人哭笑不得!
“好,我便什么都不说。”他有点赌气地抛下一句,便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养神。那边辣仙姑和猴老三还低声嘀咕商量,他也懒得去听了。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两个多时辰,外面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他便一惊而起。见有个士兵满面惊惶地闯进来,并不找辣仙姑和猴老三,而是抓着他道:“林大夫,快跟我走一趟!那瘟疫大爆发了!”
“怎么会?”林枢惊愕,“你说清楚些!”
那士兵显然是疾跑而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牢里——地牢里的人都得了瘟疫!你快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