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槿也大概知道严八姐的意图。她更提醒自己:她首先是楚人,然后才是个大夫。玉旈云的肩膀看起来伤得严重,且脸色青白,想是之前落下旧疾病根也因为跋涉操劳的缘故随时可能发作。不过,女大夫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在意这些——眼前这个只是个敌人。为了楚国千万百姓的安危,须得将其拿下!于是她握紧了从玉旈云手上夺下来的长剑,飞身纵到了小莫的跟前。
小莫毕竟也是侍卫出身,将玉旈云护在后面,挥剑和敌人周旋。虽然他的武功并不算十分高强,但是端木槿一直以来醉心医术,武功方面连父亲的三四成都未学到。所以两人交手,一时片刻也难以分出胜负来。外面守门的士兵见里面打成一团,倒也镇定,望清了形势,立刻抽刀护卫在玉旈云的身边。玉旈云才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只觉头重脚轻,难以站起身,想扶着墙壁,但是右手完全抬不起来,唯有靠在墙角继续观战。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乌昙已经明显占了上风。严八姐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功。他的右掌隐隐透出绿光来,可是一闪即逝。“绿蛛手吗?”乌昙激他,“怎不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我师父一直很想钻研这门武功,我却不晓得它有什么过人之处——还不使来瞧瞧?”听他这么说,严八姐就更加心烦意乱了,气息也愈加不畅顺,根本施展不出优昙掌的功夫。
听到“啊”的一声,是端木槿被小莫割伤了。严八姐分神去看,手上的招式自然慢了些,被乌昙一掌抓到胸口。幸亏他及时向后纵跃,避开这致命的一击,但衣服还是被撕去了一大幅。
“哼!”乌昙不给他任何调整的机会,一击不中,立刻再次扑上,“已经二十一招了,你还不使出绿蛛手吗?”
端木槿受伤之后明显露出了败势,手忙脚乱,应付不暇。更兼小莫做了这么久的细作,深知攻心之计,见到对方已然招架不住,还偏偏要乱人心神。“端木姑娘,令尊可是楚国武林的泰山北斗。他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的武功这般差劲,日后可怎么继承他的衣钵呀?不如还是弃暗投明,到我大樾国的军队之中做一名军医。相信内亲王大有大量,你肯回头是岸,她也会不计前嫌。再说了,楚国武林分裂,义师土崩瓦解,这都是令尊的功劳,楚人会接受你吗?”
“你不必说废话了!”端木槿一边还击一边道,“我要是肯叛国,郭罡把我关在牢里的时候,我早就答应。家父是家父,我是我。要我助纣为虐,妄想!”
“什么?”那边玉旈云皱起眉头,示意士兵扶自己起身,“你说郭罡把你关在牢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这是要说你不知道吗?”端木槿冷笑,“你怕我在你身边太久,听了许多秘密,会带回来告诉楚军,所以就阻止我渡河回乡——你不下命令,他们会抓我去严刑拷打?”
“严刑拷打?”玉旈云惊愕,继而顿足骂道:“混帐!郭罡这个混帐!”
“你不用做戏了!”端木槿又挡开小莫一击,“我从前太傻,以后决不……”
她话才说到这里,忽听背后“砰”地一响,严八姐和乌昙都分别纵开七八步远,原来方才两人双掌交接。严八姐身形摇晃,只觉喉头腥甜,就咳出一口血来,而乌昙也站立不稳,嘴角挂下血丝:“咦……你……你的拳脚不怎么样……不过……不过内功却还不错……”
严八姐不和他罗嗦,见他摇摇欲倒,就抓住这个机会,又来攻击玉旈云。谁知乌昙晃了几下并没有倒下去,又飞身挡住严八姐的去路:“内功虽然不错,但是想要赢我还没这么简单!”说话时,已经又一招快似一招,几乎将严八姐上身所有要害笼罩在内。
这缠斗的当儿,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又有十来个人冲了进来,都是海龙帮的海盗。有两三个个咋呼着去保护玉旈云,还有几个去帮乌昙。剩下两人看着打成一团的端木槿和小莫,挠头道:“这娘们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惠民药局的那个女大夫!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她不是自己人!”玉旈云命令,“把她给我拿下!”
“是!”海盗们一拥而上。端木槿哪里还招架得住?立刻就被夺下兵器,反剪双手。
严八姐想要来救她,却自身难保。
“严大侠,不要恋战!”端木槿呼道,“快去城外传信给程大人和冷将军!”
是了!严八姐这才醒悟:此刻,已经再没有挟持玉旈云的机会。如果他和端木槿同时落入敌手,那么城外的人就不知道城墙内到底是何状况!虽然万分不忍抛下端木槿,却别无选择。眼看着乌昙愈战愈勇,杀招一个接一个,就快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唯有一边挡一边退。又触到怀中有一件硬物——其实是之前他授命领兵之时冷千山给他的令牌。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就掏了出来,猛地向玉旈云掷了过去。乌昙激战之中,并看不清那是何物,以为是尖利的暗器,急忙飞身扑过去阻拦。而严八姐就觑着这个空档跳出门外。当乌昙抓住那令牌,发现中计的时候,严八姐已经在几丈开外。
“可恶!”玉旈云怒喝,“不要让他跑了——”
“是!”乌昙立刻追赶。
不过这个时候,却见前面已经跃上墙头的严八姐忽然向后栽了下来。四肢无力,好像具尸体一样,重重摔在了地上。乌昙赶到近前,见他一动也不动,虽然有鼻息,却毫无意识。再细看,发现头上和颈间都中了几根银针。
是什么人出手相助?乌昙好不奇怪。正四下里寻找施针之人,就见到一个长衫青年从月门外转了进来。模样有些说不出的沉郁,尤其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心事重重。而眉心又有一点朱砂印记。被跳动的灯火一照映,就带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里的人大都第一次见到他。除了玉旈云和端木槿之外。“林枢?”玉旈云惊讶。端木槿也呆住:“林大哥……”
林枢掸了掸袖子:“这人是刺客吗?王爷没事吧?”
玉旈云只觉肩伤痛彻心扉,但咬牙忍住了,问道:“你怎么会来?”
“不是王爷招我来的吗?”林枢道,“若不是王爷亲自招我,那就是你的手下用你的名义把我叫来——我只听说王爷之前受了伤,在江阳休养了许久也没什么起色,所以就千里迢迢从西京赶来。谁知到了江阳,你的谋士郭先生说你已经拖着病体上战场去了。他又派人护送我过大青河来——看来我来的还真巧呀!”
“的确很巧。”玉旈云道,“帮我抓到了这个楚国刺客。他差点儿坏了我的大事。我该给你记一功。”
“抓刺客可不是我的本行。”林枢道,“我看王爷的肩膀若是现在不医治,只怕会废了——王爷是要我来治,还是要端木姑娘出手?”
端木槿这时既愤怒又着急:“林枢——你好歹也是郑国人,你忘记郑国是被什么人灭了吗?你……”才骂了这几句,她忽然想起林枢用砒霜毒害玉旈云的事来了——林枢可没有忘记自己是郑国人。那时候,端木槿还一本正经地用什么医门祖师的教诲来责备对方。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讽刺!
林枢也冷笑了起来:“咦,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满口救死扶伤的端木姑娘竟然分起敌我来了?”
这话无疑正戳中端木槿的痛处。她哑口无言,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消失了,自己向一个深渊中坠下去:无限的悔恨,绝望。恨不得立刻死了。
“还不快把他们都带下去看守起来!”小莫催促,“林大夫,先给王爷疗伤要紧。”
林枢点点头,便走过去轻轻按了按玉旈云的肩膀。玉旈云痛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下去。幸亏旁边乌昙抢了上来,把她扶住,接着又很不满意地瞪了瞪林枢:“你这个大夫,就不会小心些吗!”
林枢瞥了他一眼:“她这个是外伤,你受的是内伤。你还不去打坐调息,是存心不想活了吗?”
“我没关系。”乌昙满不在乎,还要再逞强,却被玉旈云打断了:“你听林大夫的话吧。这可不是斗狠的时候。要斗,也天亮之后跟楚军斗。林枢——”她又转过头来命令:“我的手明天还要拿剑,须得看不出异状来,你可明白?”
“大夫不是神仙。”林枢道,“不过我可以试试——听说这里开了个养济堂,里面应该有不少药材,须得有人帮我抓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