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都是那红毛和尚干的好事!”邱震霆怒道,“咱们把她抢出来,好好儿喝醒她——皇后罪有应得!凤凰儿纯属意外!都不干她的事!”
“大当家,”臧天任道,“人的想法,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符小姐笃信她那洋菩萨的教导,定要怪罪自己,你要是单单喝她几句就让她醍醐灌顶回心转意,那你就成了邱菩萨了。依我看,还是要等符小姐自己想通了这事——她也说,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境地,她的决定也会不同吗?此事还是有余地的,急不来。”
“哼!”邱震霆重重拍案,震得茶杯茶壶都“咣咣”直响。而白羽音的心里也仿佛“咣啷”一声:啊呀,她怎么能这么傻!她大义灭亲,说出蓼汀苑的真相,符雅岂不是就解开了心结,欢欢喜喜地嫁给了程亦风?那时候,她算什么?她就成了奸党逆贼的外孙女儿。既无地位,也无权势。她多半会被随便指婚给一个边疆小吏,也许和亲外藩!而程亦风,只会当她是阻挠自己和符雅婚事的罪魁祸首,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不,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要做玩偶,但是她也不能没有她的家族。
“诸位!”这时传来了程亦风的声音。白羽音从窗户里飞快地瞥了一眼,见他面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些,但是还很憔悴。只不过奇怪的是,本以为他听到符雅悔婚的消息会伤心欲绝,可是他神情甚是淡然。
“这几日,为了程某人的婚事,诸位都操心了。”程亦风道,“到头来,却不能请大家喝一杯喜酒,实在惭愧万分。”
“程大人,你是什么话!”邱震霆大嗓门道,“你不必惭愧,惭愧的是狗皇帝和小太子!”
程亦风拍拍他的胳膊,表示他的好意自己心领了:“诸位都是我程某人的好朋友,我在大家面前也不必说假话。符小姐窈窕淑女,程某本来高攀不起,承蒙圣上赐婚——套符小姐的话来说——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境地,程某只怕欣喜若狂,符小姐无论躲去哪里,程某人也要紧追不舍,死皮赖脸央她嫁给我。只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皇上赐婚的恩典,偏偏就是如此的时间,如此的境地。”
众人都静下来,不知他是何意思。
程亦风站起身,脚步蹒跚,指着书房里堆放的各色贺礼,红的鲜艳,金的耀眼。“这几天程某人卧病在家,还要不停地接待上门来道贺的人,竟比每日去衙门办公还累。”他笑道,“其实刚从芙蓉庙回来的那一日,我做了一梦,梦见符小姐乘了一叶轻舟,顺水而去,我怎么唤,她也不不搭理。当时惊醒了,我很是害怕,怕皇上赐婚的事是假的,或者只不过是我在发梦而已。不过后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礼物从厅堂堆到了书房。我知道这是真的。那天臧兄更奉旨带我去看皇上赐给我的别院——可真是华美万分哪!我愈发相信这是真的了。可是心里又起了另一种担心。”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愿闻其详。白羽音也屏息凝听。
程亦风道:“这些贺礼是真的,那别院也是真的,好像是眨眼的功夫,有人在我这穷酸书生的面前盖起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来。可是我心里却清楚,这宫殿是没有根基的。或者不如说,这宫殿是盖在流沙之上的。我既然知道这一点,难道要带着符小姐走进这座沙上楼阁吗?”
众人都沉默。
程亦风随手打开一只礼盒,里面一尊镀金送子观音像熠熠生辉。“符小姐待程某人情深意重,我何其渴望能和她相守一生。可是,我自知绝无办法将一个谎言长久的经营下去。我不知如何走出这困境。我想去问问符小姐,可是却没有机会……唉!”他“啪”的将盒子又扣上了,“我是个懦夫!我想符小姐也分明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不为难我。她替我做了选择。她告诉我,哪怕选择了一条艰险崎岖的小路,也不能走进那富丽堂皇的谎言。是的——决不能走进谎言里去!”
“可……可是大人……”邱震霆音乐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甘心,“你要是觉得皇上赐婚不是真心,俺们兄弟保护你跟符小姐回鹿鸣山去,这样一来,你和符小姐就不必在乎什么谎言了!”
“大当家不必再旧事重提了。”程亦风道,“程某不能跟你们去鹿鸣山。那天在芙蓉庙,符小姐不惜一死,也要阻止程某落草为寇。今日符小姐回去坤宁宫,也是……不想……束缚程某吧。”
邱震霆皱眉,不甚明白。臧天任心中却雪亮:程亦风宦海沉浮,本是一届书生,却得到这些草莽英雄的支持;本是一个毫无靠山的兵部小吏,却有司马非和冷千山两派人马齐齐归心,他能够位极人臣,推行新法,靠的不是智谋也手腕,而是光明磊落的作风和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度。倘若他接受了元酆帝布置的谎言,这势必成为他甩之不去的污点,将来如何还能凛然立身于朝堂,持守正义?符雅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拒绝了婚事吧!
“诸位为了程某的事也忙碌太久了。”程亦风道,“咱们各人可都有各人的正事要办——各位当家都肩负守卫边疆的重任,离开驻地太久,只怕樾寇又要有所动静。”
“程大人这是下逐客令了!”辣仙姑道,“昨天公孙先生赶咱们,今天程大人又说一回。咱们要是还在京城死赖着不走,可太不识抬举了。”
“五当家误会啦。”程亦风道,“我还有下半截话没说呢——我自己也有好久没有处理公务了,只怕衙门的其他大人们替我看公文也看得怨声载道了呢——臧兄,我没说错吧?”
臧天任道:“哪儿有这种事?你病还未好,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不必了。”程亦风摇头,“符小姐不也是带着伤病回到坤宁宫去了吗?我若不尽快把荒废的公务拾起来,岂不辜负符小姐一番苦心?明日我便回衙门去——不,臧兄,烦你待会儿把这几日积压下来的公文带给我,我今夜先看了,免得明日糊里糊涂。”
臧天任见他坚持,只好答应了,先去替他张罗公文。邱震霆等人见久留无趣,也便告辞离开。白羽音站在院子的阴暗处,心中乱糟糟一团,不知自己该不该现身相见。偏此时,又见严八姐从外面跑了进来。
程亦风惊了惊:“咦,严大侠,你怎么也来了?”
“程大人!”严八姐一进门就跪下,“程大人,请让在下在军中效力吧!”
“严大侠快快请起!”程亦风道,“大侠愿意为国效力,那正是百姓之福。不过,怎么突然……”
严八姐不愿解释太多,只道:“大人但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只管差遣在下。就是像莫兄弟那样也无妨,正好可以保护大人和符小姐的安危。”
原来还是为了符雅!白羽音暗中冷笑,只怕是跑了坤宁宫一趟,被那疯婆子说教了一番耶稣教的道理,见劝她不动,就想留在京城,随时保护她。男人全都瞎了眼!
“严大侠艺高胆大,做程某人的亲随,实在大材小用了。”程亦风道,“水师白鹭营正在摸索如何仿制西瑶战船,并将其应用于水战。大侠曾率领漕帮,正是我楚国水师需要的人才。待我修书一封,明日大侠便带去白鹭营。”
“多谢大人!”严八姐一揖到地。程亦风扶起他,自点起灯,替他写信引荐。
白羽音感觉万分无聊且气闷:好嘛,符雅做了一件疯事,你们个个也都跟着她疯!好,我就让符雅永远疯下去,让她永远也不知道蓼汀苑着火的真相!我看你们一个两个还能跟着她疯到几时!
想着,纵身一跃,离开了程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
终于~~~~~
累死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