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石梦泉等头一次遭遇杀鹿帮的强盗一样,卢进被气得直发抖。
“你——”他招旁边一个小卒,“去神秀谷报信,让步军营的上来支援——他娘的,就不信四面包抄,楚国的乡巴佬儿们能忙得过来!”
“是!”那小卒得令方要去,却听一人令道:“慢着——”
卢进转脸看,见那发话的人头盔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问道:“你是何人?玉将军让我全权领兵,你如何阻我号令?”
那人并不答他,从怀里一摸,将个事物拿到他面前晃了晃,乃是半只金狮子,下面缀着豆粒大小的一枚玉珠。卢进识得这正是玉旒云的兵符,惊道:“你是——”
那人将兵符又收了起来:“督尉何必问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玉将军的人就好。我有重要军情,请督尉立刻收兵!”
崔抱月看着卢进鸣金收兵,健锐营向大青河退潮似的,一下子撤到神秀谷的森林里去了,她先是奇怪,但接着松了一口气:管他们玩的什么花样,总之城是暂时守住了。
民兵们方才战得奋勇,这时松下劲来,想起健锐营那整齐划一的进退,还百发百中的箭法,心里都难免有些后怕。便有人对崔抱月道:“崔姑娘,程大人他们究竟还过不过河来?就算不北伐,总也要来救咱们吧?”
崔抱月只顾着杀敌,倒没想起这档儿事。被问起了,略愣一愣,不免轻蔑地一哼:像程亦风这种就晓得撤退的无用书生,怎么会北伐?当初还不晓得是酒喝高了还是怎样,才发给自己这样一个“渡河”的命令呢!然而,现在她孤军深入,程亦风却不来援,莫非又想重演当初落雁谷的那一幕?什么为了大多数将士的生命而放弃一小支部队?
可大部分将士在做什么?大青河说是战场,为什么看来如此平静?
“崔姑娘,要不,咱过河去叫程大人发兵来支援吧?”有人提议。
向程亦风求援?那不就等于是向一个胆小怕事的书生承认自己还不如他么?崔抱月立刻摇头:“不行。咱们也不见得就敌不过樾军。他们不是撤退了么?真要过河去,咱们也去找司马将军,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那赶紧去找呀!”民兵们道。
崔抱月看看天色,虽然阴霾,但才过正午,这样光天化日打开城门,就不怕樾军偷袭?
“等天黑。”她说,“严加巡逻,千万不要给樾贼可乘之机!”
民兵们应道“是”,拖着脚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有人开始想,跟着崔抱月来到此地是不是一个错误,这种军国大事,就让当官的去操心,多好!现在,后悔也迟了!
时间真是难挨,那天就像总也暗不下来似的,一片云彩过来,遮得世界仿佛黑了些,但风吹云散,又亮了起来。民兵们等啊,盼啊,脖子都长了,远处的景物才开始渐渐模糊——接着,就像某个志得意满的将军一掀漆黑的披风,立刻黑了下来。
这样的凌厉。他们虽没见过,但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玉旒云。打了个寒噤。
“崔姑娘!崔姑娘!”沉默久了,声音既低又颤。
“大声点儿!”那民兵拍他的同伴。
“崔姑娘……”
“崔女侠!”蓦地,一人高声喊。
民兵们都是一惊:谁?声音来自城外。
崔抱月也听到了,匆匆奔到了城垛边,只见模糊的阴影里一个楚国兵士浑身透湿,满脸污泥血水,用一支断枪拄着地才勉强站住。看来是想要进城。
担心有诈,崔抱月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兵部尚书程亦风大人帐前——”那士兵说时举起一件事物来。因为天色太暗,并看不确切,只依稀辨出是暗红色的一块,仿佛就是程亦风的兵符了。
崔抱月和民兵们极目四望,并不见半个樾军的影子,暗想道:即使是细作,单人匹马能成什么气候?就看看你的真伪再说!当下差了两年轻力壮的民兵下去带人进来。片刻,就到了她跟前,将暗红色的事物递上了,果然就是程亦风的兵符,朱漆木老虎,剖面上刻着“兵部,凉城民兵”。崔抱月取出出征时自己所得的那一半,两边相合,天衣无缝。
“崔女侠叫我小莫就成啦。”这兵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我替程大人来传军令,请崔女侠率诸位乡勇立刻撤退。”
“要我撤退?”崔抱月一愣:这还真像是程亦风的命令。
其余民兵们听了,倒很是高兴,也有埋怨的:“既然大军不打算北伐,派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如今要咱们回去,也不早点儿说,害咱们跟樾人打了大半天——这不是拿咱们耍着玩儿么?”
小莫听到,连连摇手:“大家可不要误会程大人。他这次使的声东击西的高明战略,说是让玉旒云跑来跑去不得歇——究竟是怎样,我可闹不清楚。我要有那么大本事,我还做个小校么?而向各位传令撤退,程大人是昨天吩咐的,但我的船在大青河里撞到了礁石,我被冲到下游好远的地方,所以到这时才来。”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果然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后悔方才说了那些牢骚话。
“但如今樾人已经攻来了,咱们怎生撤退?”崔抱月道,“千多人出了城去,撞上樾军,难道与他们肉搏不成?”
“这个崔女侠不用担心。”小莫道,“我被水冲到下游,好容易爬上岸后就悄悄地从树林里朝这边赶。今天下午的时候,看到许多樾军匆匆忙忙朝东边去了。我想,这正是程大人所说的,叫玉旒云跑来跑去不得歇吧。现在神秀谷里只有不到一千樾人,他们决不敢出来跟咱们硬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