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一个青年军官就走了进来,虽然脸上有昨夜战斗的伤痕,但已经换了干净的便服,在满屋尘灰烟火的战衣里,他显得无比清爽,有种贵胄子弟的气度——这就是岑远了,石梦泉想起,这人是原来馘国地方现在西方六省的总督岑广的侄子。岑家人丁单薄,岑广无子,这个岑远就是岑家将来的继承人,难怪与其他军官不同。
岑远走到石梦泉床前,方要问安,石梦泉却沉声喝道:“岑总兵,你为何不守玉将军的命令?”
岑远愣了愣,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是说将领行军在外要根据形势灵活判断——既然君令都可以不受,何况玉将军的命令呢?我觉得玉将军让我回师石坪完全是个错误。”
石梦泉皱眉盯着他。
岑远颇为得意地说下去:“楚军只派一千民兵占领石坪,明摆着就是等我军回去救援时,他们主力大举渡河包围我军。我五千人如此前去,等于是自己走进楚人的圈套。相反,远平是楚国重镇,我助石将军把他攻下,这样我军和楚军就扯平了。楚人阵脚大乱,哪里还有功夫进攻许县?”
这人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石梦泉想,不过他却并不明白玉旈云的全盘计划——玉旈云需要借助刘子飞和吕异的兵力,才可能一举攻下楚国。在她和刘、吕二人周旋妥当之前,必须确保远平不失,所以最好就是不让楚军知道远平易主的消息——如此以来,根本谈不上拿远平来乱楚军的阵脚。如今岑远不照计划去收复石坪,等于是帮助楚人乱樾军的阵脚——石坪成了贴在后心上的烙铁,随时会给玉旈云带来麻烦。
岑远见石梦泉不说话,还以为他同意自己的说法,愈加得意:“石将军有病在身,不必太操劳了。其实军中的事交给我暂时处理也行。我十岁起就跟着叔父学习兵法了呢。”
“不必了。”石梦泉冷冷道,“我的病没有什么大碍。远平城的军务玉将军交给我负责,我就是这里的统帅。我的军阶品级皆高于你,所以你要服从我的命令。”
岑远自持出身将门,在军中无论到了何处遇到何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玉旈云乃是皇亲国戚又坏脾气出了名,她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岑远也就忍了。如今这个石梦泉,无非玉旈云的跟班而已,竟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怎不让人发怒?
不过岑远还没来得及发作,石梦泉又接着道:“我虽然从不要求部下对我自称‘卑职’,不过对于擅做主张视军令于无物的,我也决不姑息——岑总兵过去没有和我共事过,如今既然来到我的军中,就要习惯我的规矩。”
“你——”岑远的脸涨得通红。其实他不知道,要是换了别人违抗军令,也许石梦泉早就军法处置了,这还是因为顾念岑广是几位老将中唯一未和玉旈云交恶的人,恐怕坏了这关系,则格外法外开恩。
“赵督尉,”石梦泉道,“远平城的防务与巡查暂时交你负责——这封给玉将军的战报,就按照我方才说的重写。待我用了印,就火速传给玉将军,也好让她对石坪的事有所安排。”
赵酋早也看着岑远那嚣张的态度不顺眼,听石梦泉下了这个命令,立刻答应,还向岑远做了个“请”的姿势,直把他赶出了门去,然后才去完成战报。
可想而知,河对面的玉旈云接到这份战报,气得恨不得将岑远碎尸万段然后丢下飞龙峡去喂鱼——楚国的土地,良田千顷,鱼米之乡,还有那错落的屋宇,绵延的宫殿,以及……仇人……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偏偏叫岑远这混帐……
刺骨的寒风冷却她盛怒的头脑。这只不过是一着棋失利罢了,玉旒云想,悔之无用,倒不如想想补救的法子——而最简单最直接的,就是她亲自带领士兵打闪电战收复远平,并且按照原计划邀请刘子飞和吕异联兵伐楚——只要远平牢牢握在手中,刘子飞和吕异两个贪功小人绝对不会放弃大好机会……
石梦泉为她拿下的远平城,她要好好利用!
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梦泉,你说是不是?朝身边望望,虽然这个生死相随的伙伴不在肩侧,但感觉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你就帮我好好守着远平城!我现在就去写信给那两个该死的老家伙!他们虽然可恶,但借他们的手,我们就可以一举攻下楚国……她的笑意更深了,反身下城去。
正有个小兵在先面侯着她。
“将军,出大事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玉旒云定了决心,就有与天斗的豪气,再出什么事,也惊不倒她。
小兵神色古怪,结结巴巴:“是……是……”
话还没说出口,后面一声不耐烦地娇喝:“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石梦泉上哪里去了?”竟是愉郡主这磨人的灾星!
玉旒云皱起眉头,怒视着小兵:“关防重地,怎容闲杂人等出入?”
小兵不待答,愉郡主先开了口:“玉旒云,你别胡乱骂人。本郡主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送东西给石梦泉的,不是闲杂人等。不信你看——”她还真的拿出一封懿旨来了,显然是上回“奉口谕”吃了亏,这次特地带文字为凭。
玉旒云根本懒得理她,自然也不看那懿旨。愉郡主就把头一扬,脚一跺,招呼身后一如往常跟着的娇荇道:“你念给她听。”
“够了!”玉旒云喝止。“你——”她令那小兵,“立刻带几个身手好的,护送郡主回京。”
“遵——”
小兵才说了一个字,又被愉郡主打断:“玉旒云,你敢抗旨?”
玉旒云冷冷地眯起眼睛,一撩披风,露出了腰间明黄色的腰带——这显示了她在此的地位,一切有关军务,她不用和任何人讨论。
愉郡主已经领教过几次玉旒云的“专横”了,虽然有心发作,但一想,远道来此,真被玉旒就这么赶了回去,实在不值,倒不如忍一时之气,先留下来站稳脚跟再说!
她于是换了口吻,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呆多久。这是石梦泉的娘给他做的新棉衣,我见了他,交给他就走。”
哦?玉旒云瞥了一眼,果然,娇荇手里抱了个大包袱。
“那就请郡主就放在这里吧。”她冷冷道,“梦泉带兵出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见到了他,我自然替郡主交给他。”
“带兵出去?到哪里?是不是很危险哪?”愉郡主急急问。
玉旒云蹙眉不答。娇荇也连忙捅捅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失态。愉郡主反应过来了,脸微红,道:“不就问问嘛,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穿不上这棉衣,我……我也就不好交差啦!”
“郡主!”娇荇这次急得小声嚷道,“前线战场,说不得这不吉利的话!”
“哎呀——”愉郡主慌忙捂嘴巴。
可玉旒云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只吩咐那小兵道:“留下棉衣,送郡主回京。”便径自去了。
小兵就战战兢兢地来请郡主“移驾”。愉郡主只顾撅着嘴冲玉旒云的背影做鬼脸,发泄够了,才朝那小兵嘿嘿一笑,满是威胁地道:“石梦泉上哪里去了,快说出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