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太子府”这三个字,我的呼吸都几近停滞,本能地连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如今谢言此人于我而言,是比洪水猛兽都还要狰狞可怖的存在。
正大光明的恶念至少会让人心生防备,而谢言更像那种蛰伏在暗处,散发着森森恶意的毒蛇的逡巡,将你周身的骨肉都圈占为所有,如披着人皮的兽类,极其擅长伪装与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你无知无觉地落入他的圈套,他不过是慢条斯理地收网,让你于美梦中安然窒息,乖乖地献出自己鲜美的皮肉,放任其大快朵颐。
想到这里,我胸中不仅燃烧着汹涌的恨意,还有窒息的惊惧之感,整个人更像是即将被猎人残忍捕杀的折翅鸥鸟。
幸而来的并非是谢言本人,只是太子府的亲兵,他们不过是例行公事来上门告知赴京的具体时间。
仇爹客客气气地将人招待了一番,还死命想往人家兜里塞好处,盼着自家儿子上京后能受到好一些的照顾。
那亲兵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将银两都放到桌上,厉声说道,“太子选拔侍读自有他的判断,我等只负责将各位公子平安送到京都,衣食住行皆是一视同仁,不会徇私,也不会亏待了各家公子。”
“是是是,”仇爹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赔着笑脸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官爷儿可不要往心里去。”
“无事,不必介怀,”那亲兵也不是难相与之人,只是性情过于耿直,他仔细嘱咐道,“明日便要出发,你们且早做准备。午时三刻,队伍便会来门口等候,勿拖延。”
“好好好,”仇爹听了这番话,脸上染上不舍的神色,却还是笑着说道,“官爷儿慢走,我就不送了。”
那亲兵走后,我才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太子府当侍读的日子里,谢言一忙起来从来都不需要我在一旁伺候,我便成日里都在太子府瞎闹瞎逛,偶尔会碰上他的三两亲兵,他们大多都与我打过照面,我不敢贸贸然出现,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唉,我还以为能多留你一段时日,谁知明日午时就要出发。这样看来,你醒得也确实赶巧。”
“若是你眼下还在昏迷中,料想他们也不会强行将你带走,唉,”仇爹长叹口气,语气里满是不舍。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爹,你也不必这般忧心,”我如今叫爹叫得也比一开始顺口,我见不得仇爹这般悲伤感怀的样子,只能安慰道,“如果选不上,我过段时日便能回来了。”
我话音刚落,仇爹就突然怔怔地望着我,语气笃定,幽幽说道,“你长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怎会选不上?”
他又叹出一口气,言语里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忧虑,“这太子本就是一个香饽饽,谁都想要,谁都想抢,谁都想攀附。”
“你啊,性子这般单纯,爹爹就怕你经受不住京城的尔虞我诈,被旁人欺负了去。”
我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微微歪头问他,“不就是选一个侍读吗?这又跟尔虞我诈有什么关系?”
仇爹看我这副涉世未深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只能细细与我解释。
“爹爹之所以不让你去,不仅是因为太子早已心有所属,为了个死人将自己搞得半疯半癫,更是因为太子在朝中威望极高,又掌握军事大权,他如今年纪已有二三,妃位却一直空悬。这么多年,连个侍君都没。”
“他至今除了与封家死去的那个祸水有过一番纠葛,这些年来倒是从未传出过什么桃花艳事。这般清心寡欲又深情款款,会是多少人心中的梦中良人。”
“你猜,有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又有多少人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妃。”
“太子妃这个位置,如今是举国瞩目,太子此次选拔侍读是皇上下的命令,可见他自身并未此意,同时也未选妃之意。但难保高门百家会心存侥幸,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拼命把自家孩子往太子府里塞。”
“你啊,不论是长相,才情,性情,样样都是出类拔萃,难免招人嫉妒。爹爹刚想收买那亲兵,让他日后多照拂你,却还是行不通。你说,这让爹爹如何安心?若是在上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你让爹和娘怎么办?我们就生了你这么一个。”
仇爹的这番话句句在理,字里行间都透着关切之意,令我不禁有些动容。
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是这般对我,毫无保留地宠溺我,事无巨细地关心我,充满耐心地包容我。
如今我亲生的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是仇云清他爹的关怀备至,也让我心生暖意。
我强忍住鼻头的酸意,与他保证,“兴许事情也没有爹爹想得那般严重,枪打出头鸟,锋芒毕露毕竟不是好事,云清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的,爹爹请放心。”
“唉,儿子长大了就是不中留啊,”仇爹一边感慨着,一边用手轻拍我的头,“清清,是爹爹太没用了,只是个元州知府,没法成为你身后强大的助力。”
“尽管如此,爹爹还是会尽全力给你布置一个舒适安心的环境,至少在上京途中,让你能休息得舒服一些。”
我喉头顿时有些干哑,眼眶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