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眼泪悄悄落下来,转过脸去偷偷擦拭。
肖飞声音干涩地说:“大姐,你就被买到了清江?是清江哪家?”
苗条说:“周家,周八爷家。我活下来了,周家的剩菜冷饭加上泔水,让我活下来了。我五更就起床,扫地抹桌子倒马桶,洗碗洗菜洗衣服。一直干到二更天景,才能睡觉。我从十二岁一直干到十五岁。”
白玲觉得一阵心痛,说:“苗大姐,你吃了这么多苦啊。”
苗条凄惨的笑笑:“我不但活下来,还长高了,我十五岁,就长到现在这么高。人家背地悄悄议论我漂亮,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漂亮,因为我没照过镜子。有时在水缸里看看自己。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漂亮。”
“大姐现在还是很漂亮的。”白玲由衷地说。白皙的脸皮,细细黑黑的眉毛,眼梢有点上挑,小巧挺直的鼻梁,饱满红润的唇。要不是后脑上一个大大的发髻,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苗条说:“听到人家说我漂亮,我开始很喜欢,后来才知道,漂亮是坏事。我看到周八爷盯住我看,我就害怕。终于那天晚上,他摸进了我睡觉的小屋。……”
肖飞一下跳起来:“后来呢?”
白玲急忙拉一下猴子的衣襟,用默听法说:“傻猴子!”
苗条眼里出现泪光:“第二年,我生下一个女孩子。周八爷的大老婆,就是周武他妈,举起我的孩子就掼在石磨上。我那孩子的脑浆溅了一地……”
白玲低低叫一声:“啊!”
苗条低下头去,极大的伤痛再次袭击了她,他啜泣着说:“我七天没吃东西,被扔在废黄河边上,只有微微一口气。等我醒过来时,才发现躺在这所房子里。这房子的主人叫荣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他是一个中医。”
空气似乎凝固了,肖飞和白玲被这悲惨的故事震撼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静地听苗条讲述。
苗条说:“荣清救活了我,倾其所有,买一些滋补的东西给我吃,我的身子终于复原了。他送我回到沭城老家。村上人告诉我,我的父亲和弟弟,早已离开村子,不知去向。”
白玲说:“后来你又回到清江是吗?”
苗条说:“是的,我又回到这所房子里。我二十岁那年,我对荣清说我要嫁给他。他吓坏了,两天没敢回来。后来,他就张罗给我找婆家。”
肖飞说:“你们怎么互相称呼?”
苗条说:“我叫他爸,我叫我闺女。我和他一起生活十几年,他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刚才说到哪里了?”
白玲说:“荣清张罗给你找婆家。”
苗条说:“他张罗给我找婆家。但我对他说:“我不能做你老婆,可以做你闺女。我要服侍你,为你养老送终。直到两年的那个早晨……”
白玲说:“出事了?”
苗条说:“那天早上,我的义父荣清临出去的时候对我说,霜前韭菜最好吃,我去买一点,我们中午吃饺子。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找到他时,他正躺在黄河边上。一颗子弹从他脑门射进去,后面一个脑勺全没了……”
大家沉默着,心情有说不出的沉重。白玲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苗条说:“那是一些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他们见人就杀。荣清无缘无故地死在他们们的枪下。我疯了,满大街跑,我想到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活着。有好心人救了我。也有人劝我嫁人。但我想,不能死,也不能嫁人,我的父亲荣清的仇还没报怎么能死呢?”
苗条的语气平淡,但听出那话语里面蕴含着决死的信念。
忽然,白玲说:“有一大群人正在抄这边跑来,恐怕是鬼子来了。”
苗条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希望我今晚能杀死一个鬼子!”说着拔出一支小手枪:“兄弟,妹妹,你们能跑出去,就到东风大街,那里有一个岗亭,找到大河哥哥,告诉他,我不能嫁给他了。”
外面传来撞门的声音。肖飞说:“苗条大姐,你躲在我们身后,我们带你冲出去。”
苗条说:“不用。我今晚要完成杀死一个鬼子的心愿。”说罢飞快地跑向前院。
肖飞和白玲连忙连拉带劝,他们不能让苗条这样的弱女子白白去送死。但苗条奋力挣开白玲的手,冲向大门,一手持枪,一手抽开门闩,“呼啦”一群鬼子涌进来。
“啪!”苗条的手枪打响了。一个鬼子倒下。
“啪!”枪又响了,又一个鬼子到下。
“小鬼子去死吧!”苗条发出一声鬼魅一般的喊叫。但她没有机会再开第三枪。几把刺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肖飞和白玲大叫:“苗大姐……”
“啪啪啪啪……”肖飞和白玲四支短枪的快速点射中,鬼子像大风吹到麦捆一样,纷纷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