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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英国特产!”酒馆角落,停止歌声的的圆桌上有只举着杯子的手升了起来,“每个英国人一辈子都只能喝一次的好东西……汤姆,再给我续一杯。”
听到汤姆的名字,玛莎愣了愣,但看着酒保放下酒杯小跑着离去的背影,她意识到这个年轻的酒保也叫做汤姆,这种忙忙碌碌顾首不顾尾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还在美国做学徒的自己。
“他说的没错,”温柔的女声在玛莎身边响起,她吓了一跳,扭头向身边的空桌子望去,只见堆在那里的一堆旧抹布忽然直了起来,露出了下面醉醺醺的老巫婆,那摊抹布模样的东西竟然是她披在身上的衣服,玛莎作为裁缝的心里忽然难受了起来,女巫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酒确实是二百五十多年轻酿的,那时候因为保密法的实施,破釜酒吧快要开不下去了,好在尤克里·甘普保下了这间店,让我们有了个可以买醉的地方,当时的酒吧老板酿了几桶这样的酒,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我的舌头都被酒精泡化了,也还能记得那种味道。”
老巫婆的态度和她的模样差别很大,玛莎甚至都以为有个温柔的姐姐藏在凳子后面在和她讲话,她看了看酒保汤姆留在桌上的酒杯,忐忑地伸出了手。
“咕咚……”老巫婆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看着玛莎伸向酒杯的手,发出了压抑的如同沙砾的笑声。
“喝吧,喝吧小姑娘,”酒客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喝了有一百加隆呢。”
“这是英式的欢迎。”
玛莎看着眼前的酒杯,闻着酒气就感觉自己要醉了一样,不知怎得,仿佛受到了什么魔法的影响一般,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喝一点儿酒了——漂泊美国的孤苦无依,作为女裁缝被英国的顾客不信任的委屈,在法国遭遇的风波,甚至在回到自己的店里也要遭遇危机的无奈同时涌上心头,她的眼前浮现起在店外没有进来的朋友,站在巫师堆里,却没怎么感受到孤独,玛莎心里一横,在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的致意下,端起酒杯就向嘴里倒去。
“你可以用这一百加隆雇一百个人每个人打汤姆一巴掌,”身后的女巫幽幽地说道,紧接着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大笑声,“如果你没拿到奖金,我也很乐意帮你这个忙,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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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乐意,哈哈哈!”
酒吧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汇聚成一片欢腾的用美酒填满的海洋,连大门“砰”地打开的声音都盖过了。
纳尔逊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大声说道:“对了玛莎,不要尝试那个——”
他将后半段话咽进了肚子里,刚推开门,就看到捧着酒杯的玛莎站在他的面前“吨吨吨”的模样。
在酒液落入口腔的瞬间,玛莎感觉到了这辈子都没有品尝过的复杂滋味,一枚枚细碎的泡沫在她的舌尖爆炸开来,每一枚气泡中都藏着二百五十年前陈旧却单纯的空气,诉说着一段段不同的故事,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任何美酒的奇怪口味,像是魔力在经历了上百年的发酵后变得更加奇妙梦幻,和她见过的任何酒都不同,这杯酒中蕴含的味道已经繁杂到足以让感知味觉的器官宕机,连大脑都会为此放弃思考,她有时能够品尝到热带水果发酵的醇香,有时却能尝到仿佛啃桌子一般的干涩无味,有时甚至能够品尝到在西城孤儿院吃难得的烤肉时对烤焦的边角料也依旧贪婪的饥饿,种种风味在玛莎的口中不断游走着,已然到达了味觉能够承受的极限,口中只剩下又苦又涩,又酸又甜的冲突感,仿佛酿酒的人在当初制造它时有着太过于复杂的情感,以至于想将它们全部塞进这一杯酒中。
实在是太难喝了,玛莎想要放弃,但一方面她倒得太快,已经几乎全部都要咽下去,另一方面,她又实在不舍得这种迥异于她前十几年人生的别样体验,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品尝一杯“魔法”,甚至在品尝一个时代,但口中时不时传来的苦涩却不停地在提醒她,这是一杯陈年的酒,还是特别难喝的那种,氧化的风味为这杯甘普陈年交际酒增添了一分时间的厚重感,这种变质在平日里只会让原本甘甜的美酒变得苦涩,但对于这样一杯本就难以下咽的酒来说,反倒能够作为最正常的一种味道平衡它过于复杂的风味。
“欢迎来到英国,小姐。”
酒保汤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吧台里,他拉开收银台的抽屉,用手抓出一把把金灿灿的加隆,灌进了一只硕大的宽口空酒瓶中,这些或崭新或陈旧甚至连版式都有所不同的加隆碰撞着玻璃的瓶壁,碰撞着彼此,发出下雨一般的响声,他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惊喜,他摇了摇头,感叹道:“我一定是疯了,这该死的酒居然真的可以喝下去,梅林的裤子啊……梅林可能都喝不下去这样一杯酒。”
玛莎不明白自己喝了一杯酒对酒吧里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的耳畔被气泡爆裂的响声淹没,根本没有听到周围响起的如雷的尖叫声,玛莎依旧沉浸在口腔中仍在爆裂的繁复风味中,这杯酒的风味哪怕进到肚子里也依旧在刺激着饮酒者的感知,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真正见识魔法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破釜酒吧的客人们并不像在大剧院中看歌剧的观众,他们可不会做鼓掌那种优雅的动作,一时间,尖叫、欢呼、口哨甚至听不出含义的呜咽狂吠差点儿把破釜酒吧的顶都要掀掉了,木门嘎吱嘎吱地响着,汤姆也跟在纳尔逊身后走了进来,差点儿被这儿的动静震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