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四年,六月十八,酉时。无方西侧港口。
季夏傍晚乌云密布,云层厚如山峦,暮色将天地万物罩得不甚分明。浪拍礁石,声如鼓震,愤怒的海潮吞吐海岸,狂风乱舞中摇晃七艘高层楼船。
船只抵御风浪嘶吼,发出夜枭般的折翼之声。赵勇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挽住一位摇摇晃晃上得甲板的岛民,不住地大喊:“快点!快点!东瀛人不过数时就攻过来了!”
众人如同细细的溪流,沿树林边缘分成七股,源源不断地进入船只。他们大多都有武艺傍身,只是有了家庭后,更多地是在考虑妻儿老小,相比较赵勇的嘶喊、海潮的轰鸣,他们都显得沉默而安顺。
雪白铠甲的银衣卫士插入人群,反向涌进岛中。密密匝匝的黑色与耀眼闪亮的白色齐聚港口,两列阵队井然有序,各自奔向前方。
冷双成最后下了甲板,回头对银光说道:“恐怕撤离的时间短了。较之青龙镇,东瀛距无方稍远,但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冲进来……”
人群熙熙攘攘前进,众人面目一如生死相扑的战士,个个凝色重重。一道青衣人影被挤得踉跄一下,撞向了冷双成。冷双成眼疾手快,语声未毕掌风虚托一下他的身子:“小心了,老板。”
那人抬头,见着冷双成眉眼如水发丝如雪,怔忡一下,被后人挤出了队形。
冷双成微微一笑,眉眼缓缓拂去冰雪,眼底溢出春风化雪的暖意:“老板,还别瞧着我了,要不船一开你就走不掉了。”
“我好像见过你。”青衣人嘟嘟囔囔朝前走,不时地回头看一下,渐渐地行得远了,终于融进人流再也不回头张望。
银光先交代船只快去快回,尔后小心翼翼地挡开人潮,护住冷双成侧身。冷双成目视迎面奔离的众人,有些不忍心目睹眼前的混乱,转眼去看着青青柏树。默然走了许久,一路青影笼罩,阻隔悬顶乌云,给人一些开阔缓和的气息,冷双成摸摸树干,喟叹道:“银光,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千言万语凝结成这一句,青柏不改苍劲,不染风霜,于岁月踌躇间无语挺立,悠悠看尽人世沧桑。
头顶悬挂青黑两重天,冷双成面沉若水,不受催城欲裂的力道影响,平静说道:“待会将三千羽林卫列作五排,出了东门围成半圈,务必抵住敌人第一轮进攻,这样才能为身后的岛民多争取一点时间。”
银光颔首跟上,想起方才一幕,问道:“刚才那人是?”
“棺材店老板。”冷双成迎风而行,海风吹得她月白衫子猎猎作响,“我长了白发他就不认得我了。我记得第一天上岛时,他见我落拓潦倒,好心地给我指明方向,告诉我要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一定得进辟邪山庄……”她又细细一笑,温婉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他满嘴胡话,因为一进辟邪碰见秋叶,只像是羊入虎口,哪里还能寻求安身之地?”
银光心急,细瞧冷双成面目,见她眉眼弯弯犹带温柔之色,才醒悟是玩笑之辞。他不禁叹息:“人心惶惶之际,夫人还笑得坦然。”
“银光,其实我对你提起公子,是想问你一件事情。”冷双成转过身子,正视他的眼睛,“秋叶调度军队进驻无方,想必暗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那么对于首战形势,他到底吩咐你做些什么?”
银光暗叹一声。公子的确在议事阁细细嘱咐他诸多事端,也算准了夫人一定会在他身上找缺口打探,早有见地对他说:“冷双成问起的时候,你只管真真假假掺杂着说,这样才能打消她疑心。如果她面无表情,那就说明她不愿开口,但是心里已经默许你的想法。”
冷双成沉默立于树下,耐心地瞅着银光变幻不定的脸色。她的身后,是一片翠绿的长青林,海风卷过,落木萧萧飞洒,披挂了如林直立的身躯。墨绿屏障宛如城墙,她的银发亮如雪霜,银光看过去时,才发现星星白发是那么触目惊心。
“公子说,东瀛进攻无方肯定会用药人督阵,无论来人是谁一律射杀不怠。引诱敌人进入辟邪山庄后,斩断盘龙锁链,力求歼灭整军进犯队伍。”
银光的语声还未落地,冷双成不禁抬首看向前方。
衡宇飞檐,掩在浓墨云层之中,于肃杀风声处透出王侯威严华贵气象,山庄的巍峨恢宏如同缥缈蜃景,历历可见。
可是不久的将来,这里也像古井台,全城沉没,倾覆几百年的历史。
她叹口气,隐隐猜出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未说,低头沿青石街面前行。
丁酉时,辟邪山庄最东侧,辕门外。
冷风如割,海浪滔天,雪沫狂溅,盛起雨雾凌乱飞舞,一道道利爪电龙响彻苍穹。只见黑沉沉的海水突生大片大片浪潮,海底仿似煮沸了油锅,霹雳扒拉炸开了水花,一时之间轰鸣声连绵不绝。
海水先是呼啸冲起,退潮之后,海岸沙滩边缘惊现一圈圈黑色布幔。
东瀛密宗。
轰隆一声,乌龙撕裂暗哑天空,火光一闪,照亮了浪头下一双双锐利嗜血的眼睛。成千上万名黑衣武士,身躯经受一次次海浪的鞭捶,直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