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手双眸红肿,屏气吞声地等着对首年轻人开最后一把骰子。
这一场据说要一锤定音,输者乖乖交出所有银两,还要供对方奴役一回。赌坊里经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提出,吴三手赌得兴起,根本就不会拒绝。
年轻人将骰子一抄,骨碌碌摇动后,扣在桌面冷漠唤道:“你买大还是小?”
吴三手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两人一直以“你”称呼,好在关心的人虽多,桌案上只有他们两人对庄。他仔细辨得骰音,笃定喊道:“小。”
年轻人冷冷一笑,道:“那我便买大。”伸出欣长手指,准备掀开骰钟。
一股细微的指风穿透而出,击向年轻人指间,那人有所察觉,微微抬手让开了风势,指风不缓,将骰钟轻轻震晃一下,如同白云苍狗,一弹指顷结果已变。
年轻人面目僵硬,嘴角紧紧抿起,极快地掠向旁处,眼里的惊疑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在他定睛注视来人后,语气凝滞:“是你?”吴三手却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抬手开骰,拖着声音唱到:“一一二,小——”仿似不曾察觉身旁缓缓走来的淡紫人影。
嗡嗡响遏的人声有些淡薄,细小波动之间,冷双成自人后悄无声息地走近。众人见混杂不堪的彩厅里出现一位衣饰典雅的女子,不由得多瞧了她面目两眼。
秋水落而寒潭清的双瞳,在平静面色上微微发出熹光,带了些一闪而过的颤抖与痛楚。她敛着衣袖,修长指节凝起,立于昏暗芜杂的暗景之中,极像踏浪前来温文无害的紫衣龙女。随着她一路的分波逐浪,一路的淡和光晕洒向了林青鸾。
年轻人正是林青鸾。
吴三手不认得他,冷双成还是认出了那双绝无仅有的御风之腿。尽管他身着长衫刻意隐藏,尽管他戴了面具久坐不起,如同具有天生熟悉血脉相连的敏感,冷双成一眼就看到了林青鸾。——秋叶依剑对于冷双成,冷双成对于林青鸾,都是常人无法明喻地偏执好感。
林青鸾看了眼冷双成的目光,攥了攥手掌:“你和他什么关系?”
冷双成方才沉稳心神极久,此时开口已恢复了平稳:“别来无恙,公子。”
“为什么帮他?”林青鸾低唤了一声。
吴三手哈哈大笑:“阿成是我师傅,为什么不帮我。”见到冷双成示意的眸光,又会意地噤声不语,安顺地走了过去,站于她身后。
冷双成目视四周,左手拉住了吴三手的手腕,右手落于身侧,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果我刚才没来,你有可能赢过吴三手,但是我现在这里,我劝公子还是三思而行,不要贸然出手。”
吴三手熟知师傅秉性,虽然听不懂她话里的禅机,但由于相伴已久,沾染了她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习性,当下嗅出苗头不对后,一如既往地配合不动。
他并不知道,陪他狂赌一天的男人是林青鸾,身份复杂的林青鸾。
林青鸾进吉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吴三手,可是吴三手并不认得他。
吴三手和他佩戴的面具都算得上是精巧,然而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熟悉的人或是特别留意的人自然会发觉,比如他的长腿和吴三手布满数百细小创口的手指。
吉祥赌坊并不吉祥,因为这里是林青鸾的少主下令伏击吴三手的地方,林青鸾接到命令后以“李代桃僵”之术甩开了秋叶依剑的暗哨,又以乘风伏起的绝世轻功让世人望尘莫及,一路不停地赶到这里。
冷双成曾经告诫过吴三手,只要他不赌,没人能发现他的身份,显然他忘记了这点,就这样被眼线传到了各路人手耳中。
林青鸾先一步赶来,他吃亏就在于这是秋叶依剑的地盘上,不能大肆铺张地抓人。冷双成从茶楼谈论中了解到赌坊动向,第二步赶来。还有第三方目前不知是否被惊动的人,秋叶依剑。林青鸾和冷双成都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所以两人沉得住气,对峙不动。
冷双成看着林青鸾的眼睛,最终沉寂面目淡淡说道:“公子,我们先走一步,青州处处环山绕水,此地一别,日后再见恐已成为路人。”
吴三手心下惊奇,并未作声。
林青鸾听见她出语暗示,微微一叹。他的面色蜡黄,看不清神情,只是弓起手背,关节泛白,身子朝向了里处。冷双成默默打量一下,护住吴三手,当前静静地走了出去,如同来时那般轻缓无风。
在冷双成即将步出厅门时,林青鸾回过面目,终究看了最后一眼。
明亮亮的阳光初洒吴三手周身,一扫两三日狂赌的晦气与疲暗,他不禁眯了眯眼。走至影壁外,他揭下面具,擦了把汗,讪讪一笑:“阿成,多亏你来了……”顿了顿又咂摸着嘴说道:“你那一指真是俊哪,靠它我才翻了本。”
赌坊中有个细密的“开”字传入他耳里,他就知道谁来了,心中狂喜抢了骰钟就掀,果真没让他失望。此刻见到冷双成面色初霁,他有些惶然学艺不精,马上讨好地凑了上去。
冷双成转过脸微微一笑:“那不算什么,我是从辟邪少主手中偷学来的,你若想学,我便传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