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见方小乙回来,也不问他一路上发生何事,一指那口大缸,方小乙便将两桶水倒了个干净。英子拿来两个馒头交到他手上,他拿着馒头上了楼。
夜深了,方小乙仍是端坐在凳子上。
你上来睡吧。洛七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方小乙缓缓转过头,微微蹙着眉。
这屋子就这么大,地下都是黄土,睡不得人的。见方小乙不动,她索性用手支着额头,侧着身子看着他,像个顽皮的孩子,笑着说: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对你放心。她说着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
方小乙仍是呆坐在哪里,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洛七也不强求,翻了个身,脸朝着墙,闭上眼睛。睡意朦胧中,她感到背后多了一睹墙,她下意识的向那墙靠了靠,才发觉那墙竟是温热的。她微微一笑,仍是闭着眼睛,感受耳边时不时吹来的温热,过不多时便在这温度中沉沉睡去。
有没有热水?第二天醒来后,洛七问早已正襟危坐在凳子上的方小乙,全无昨夜相依而眠的迹象。我要洗澡。洛七又加了一句。
方小乙下了楼,过了一会儿空手而归:老汉说每天的水不够洗澡的。洛七望了望头上发黑的屋顶,说了一句:那可受罪了。方小乙想了一下,说道:那我每天打三桶水。
于是方小乙便挑了三大桶水回来,又将柴劈好,马喂足,那马像是很久没吃饱了,骨瘦如柴的样子,见有人喂它,还用脑袋蹭了蹭方小乙的手,显得很通人性的样子。
在哪里烧热水?他问老汉。
我来吧。英子对方小乙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
水烧好了,英子提了一小桶热水上来,水桶里放了一个水瓢。她将桶放在屋子里就出去了,方小乙将洛七抱到凳子上,将水瓢塞到她手上:你坐着洗吧,我在门外守着,没人进得来。洛七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方小乙守在门外,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他闭上眼睛,咽了一口唾沫。那木门四处漏风,顺着门缝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但方小乙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从未回望过一眼。
从那以后,他便每日清晨去西边打三桶水,晚上烧水,守着洛七洗澡,夜里二人和衣而卧,相安无事。
镇上的人也渐渐对方小乙熟悉起来,他偶尔也会帮其他镇民打水,赚一些贝壳,然后从商人手中换一些东西,他给洛七买了一条羊毛毯,给英子买了一条挡风的纱巾。
你倒是安居乐业。洛七抚摸着羊毛毯,笑着对方小乙说一个东厂的鹰犬,沦落到苦力,这你也愿意?
方小乙只淡淡的道:我在东厂也不过是个番役,没有品级。
狂沙镇平时不记日子,在他们生活中一年只有两个日子重要,一个是沙柱升起的时候,那是一年的开始;一个是太阳的影子最短的时候,那是马匪王来的日子。这是老汉后来告诉方小乙的。
那天方小乙正挑着三个空桶准备出镇打水,刚一出门就被人拦了下来:马匪王今天要来,谁都不许出去。
谁是马匪王?方小乙问。
你不知道谁是马匪王?你真不是狂沙镇的人,马匪王是狂沙镇的主,和你那地方的主一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只有皇上,哪有什么马匪王?
那人不再说话了,看了方小乙一眼,就躲回屋子里去了。人人皆是闭门不出,整条街就像死了一般。
方小乙挑着空桶,准备回到老汉家,却见英子穿着一身新棉衣站在街上,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他和英子两个人。
你为什么不回去?他问英子。
英子咬着嘴唇,摇摇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方小乙困惑的走过她,挑着桶,进了老汉的客栈。
不是说马匪王要来,谁都不许出来吗?为什么英子在街上?他放下桶,问老汉。
老汉抽着烟,皱着眉头,过了很久,才说:马匪王今年要她做祭品。
祭品?马匪王是妖怪?方小乙问。
老汉弹了弹烟灰,看着方小乙:马匪王不是妖怪,是个人,镇上的主人。
方小乙轻轻一笑:是人怕他什么?
老汉熄了烟,将烟杆放在柜台上,说:人比妖怪可怕。他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方小乙一眼:我本打算如果你不在,我就用你的婆娘代替,谁知你竟是个不怕狼的。说完便倚着柜台闭目养神起来。
方小乙正打算上楼看洛七,突然听到外面马蹄狂做,紧跟着几声放浪的大笑,接着又是英子凄厉的哭喊声。
方小乙夺门而出,只见一队人马停在大街上,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开山砍刀,身上穿着羊皮大袄,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葫芦。其中一人没有骑马,他正将英子压在身下,撕扯着她身上的棉衣。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