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手机,电话里传来叔叔疲惫的声音。我静静坐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刚刚发生了车祸,我失去了你婶婶。」
我的心沉到谷底,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虽然已经准备好,但我仍然觉得一块大石头砸到胸口。我深呼吸几下,知道自己和父亲无异,从此再也不能假装无视侯家人所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十岁那年帮助父亲时杀害母亲时,我还可以说年幼无知,但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确确实实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叔叔,冷静一下,你确定是婶婶吗?确定婶婶没了?」我立刻进入角色,表现出无比震惊,同时又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肯定,茉茉,她走了。」
「好吧,天啊,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事发现场。」
「我马上就来,」我快速说道,把手机夹到肩膀和脸颊,开始匆忙穿裤子。
「茉茉,」叔叔的情绪还是非常不稳定。
「怎么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没有排练其他内容,他也没说会有其他内容。我担心叔叔不满意,有些惶恐地问。
「小心驾驶,茉茉。」
我答应后结束我们的通话,用最快的时间穿戴完毕,抓起钥匙向门外飞奔。一路上车子和脉搏同时狂奔,但我没一点儿感觉,直到车速表显示到一百三,我才把脚从油门上移开,缓缓踩下刹车,将速度控制在允许范围内。
考虑到我现在的情况,超速应该会被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但是,我不能在去见叔叔的路上杀任何人,一个已经足够。
当我靠近车祸现场时,远远看到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时感觉双腿都在颤抖。我来到警戒线,不顾自己热泪盈眶,大声呼唤叔叔。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我,我紧张地几乎瘫软在现场。
叔叔向我招手,一个维持秩序的交警放我进去。我急忙向他跑去,和他搂抱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否合适,但叔叔一直搂着我,双手放在我的背上,使我平静下来。
我松开他的怀抱,但仍然静静守在叔叔身旁。叔叔眼里闪烁着泪光,嘴唇欲言又止的微微翕动。我们没有说话,静静看向已经变形的车子,两个医护人员把死气沉沉的婶婶装进袋子里,再放到一张轮床上。最后,两个警察和我们一一握手,嘱咐我们何时认领婶婶,以及之后的各项安排。警察还提到她没有受苦,很快就走了,这让我感觉好很多。
接下来的几天在任何人眼里都无比混乱和悲伤的,可这次和失去母亲不同。我长大了,成熟很多,也从容很多。我发现自己如果从旁观的角度看整个过程,有很多值得一提的细节。
交警在勘察事故现场后,先是对叔叔进行一系列毫无意义的询问,然后初步断定婶婶是醉酒危险驾驶,详细内容会在尸检后得到报告。另外,事故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那辆忽然变速的汽车早已跑得无踪无迹,而摄像头调出的车牌也被证实是多年摒弃的无效车牌。没有人问我那天晚上在哪里,也没有人问叔叔是否一直在诊所。
所有人对最终的调查结果毫无疑问:婶婶喝了很多酒,和前面车辆没有保持安全距离。在前面的车辆忽然减速时,婶婶没能及时反应,撞到汽车尾部后失去控制,巨大的反弹将车撞到路边的防护栏上,婶婶当即失去性命。虽然前面车辆的车主用无效车牌违法,但和这起交通车祸没有责任关系。这也解释了明明被婶婶追尾,司机不仅没有报警,反而第一时间逃离现场。这个城市用无效车牌的车辆和司机数不胜数,抓住了罚钱,抓不住也不会劳神去刻意寻找。
苏苏很快被我从学校接出来,我做为长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三人一起在震惊和痛苦中度过艰难的一个星期。
叔叔和我非常谨慎,小心翼翼保护我们之间的秘密。有时我们会在四下无人时偷偷爱抚,叔叔可能会亲吻我,摸摸我的乳房或者抓一下我的屁股。我作为回报,也会轻咬他的耳朵,贴到他胯下抚摸研磨。和性爱无关,更多的是一种安抚。
苏苏销假临回学校前,我主动送他到学校。苏苏一路都很沉默,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吸着鼻子小声说谢谢。
我心里也难受极了,抱着他安慰道:「我们都要振作起来,婶婶非常爱你,你也是个让她骄傲的好孩子。她对你很重要,她对我也一样。我很幸运,失去父母后被婶婶抚养长大。我们都会非常想念她。」
苏苏点点头,我将他的书包从后座拿出来,注意到书包拉链上有一个小挂件,正是前段时间我送给他的那个礼物包里的其中一件:带有大学徽章的钥匙链。
我摸了摸钥匙链,帮他把书包背到身上,轻抚他的肩头,柔声道:「好好学习,我们所有人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你学业有成、事业有成。」
「我明白,姐。」苏苏的声音细如蚊鸣。
从苏苏的学校赶回东林,我刚好碰见叔叔对东林的工作人员宣布离开三天,他需要换个环境应付丧妻之痛。
「不,现在不是独处的时候,」我随即反对,指出他当下的心境不适合一个人出行。
我在按脚本进行和叔叔的计划,忽然想起当初失去父亲时,婶婶把我搂在怀里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把我接到他们家,和他们一起生活。可以说,是婶婶帮我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我和你一起去,」我坚持道。
婶婶背叛了叔叔,但她对我很好。无论婶婶以何种方式离开,我都要送她一程。这么说很虚伪,毕竟婶婶的死亡原因有我的参与。这份愧疚只会深深埋在我的心里,没人需要知道。
大部分东林员工都支持我的主意,于是叔叔让步了。我们会在早上七点前离家,避开交通高峰期,路上在服务站休息,停下来吃些东西,直到到达那处荒野山林。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时,叔叔建议由他来开车,而我睡一觉休息休息,养精蓄锐。这不是坏主意,奔波的道路确实容易让我昏昏欲睡。然而车一进入山道,我立刻醒过来。想起自己上次来这里,是和父亲一起丢掉母亲的骨灰,我不寒而栗。
叔叔把车停在路边,俯身吻住我。「谢谢你跟我来,茉茉。」
「不客气。」梦里一遍遍出现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我喉咙发干,这里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叔叔开始叙说他和我父亲是如何处理此类事情。他很钦佩我父亲在杀人时能封闭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他说我父亲总是有条不紊,扭转每一种不利的情况。叔叔在为他们所做的事辩解,我不知道目的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我只知道,我父亲听起来像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而我好像也在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