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想着,大概是热水里太舒服,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过了一阵,老仆在外面唤他,问他有没有什么吩咐,刘绍闻声醒过来,知道他是听自己这边半天没有动静,特意过来询问,应了一声,起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让他把水拿了下去。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窗外凉风阵阵,时不时从人身上拂过。
刘绍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瞧见池塘中的荷叶几天不见,都已枯败零落,雨点打在上面,噼啪有声。雨落在石砖上面,汇成几道小河,在砖缝间悄悄流淌。
庭院中的树木仍然茂密,在雨中沙沙地点着头,时不时有一两片叶子落下,掉在小河上面,变成一只只小船,被水流缓缓载走。
一辆车架停在大门外面。狄迈跳下车,旁边一人给他撑伞,他自己接在手上,让人等在外面,打着伞朝院里走来。
他走了两步,在窗户后面瞧见刘绍,对他笑了笑,脚步不停,踏着小船和小河穿过庭院,走到檐下,随后,门口传来硬底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喀嗒响声,从下到上、由远及近,再然后是收伞时的哗啦一响。
刘绍从窗边走过来,看着狄迈收起了伞,拿在手里甩了一甩,小皮纸外霎时水珠飞迸,一片片泼在石阶上。
狄迈把伞拄在门外,进门时先搓搓手,感叹道:“早上时还没有这么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么。”刘绍道。
他随口一说,不觉着有什么好笑,可狄迈听他说完之后,乐了好一阵。刘绍一头雾水,问他:“有什么好笑吗?”
狄迈摇摇头,从鄂王府的老仆手里接过盏热茶,抱在手里几口喝了,问刘绍:“刚沐浴过啊?怎么不等我一起。”
刘绍有几年没和他说过那些不着调的话了,这会儿想说,却不像从前那样信手拈来,甚至还有些不惯,闻言顿了好一阵,才答道:“怕和你洗完腰疼。”
狄迈又笑,简直有点乐不可支。刘绍瞧着他,渐渐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原先只觉着松一口气,这会儿大概是受了狄迈感染,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种说不出的快乐。这快乐厉害得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从指甲大点高高地膨起来,眨眼间填满全身。
他上前一步,揽过狄迈,抱着他吻了一阵,问:“吃饭了吗?我都饿了。”
狄迈把手伸到他背后,一点点捋着他因为还没擦干而抱成一绺绺的头发,“没吃呢,我也好饿,去我府里吃吧。”
刘绍知道他是在邀请自己去他的摄政王府里住,一时有些沉吟。他刚才想了些离着很远的事,近在眼前的这个倒没来得及思量。
他搬到狄迈府里住,不可能完全避人耳目,传出去后惹人非议还是小事,最怕的是消息传回雍国,各地战士都以为他和曾图一样,也铁了心投降了夏人,士气必然受挫。
狄迈见他沉吟,摸着他头发,又补上一句,“你不放心,我派些兵马来把你接过去,让他们都以为是我见色起意,强抢民男好了。”
“消息传出去,那些雍人肯定都恨得牙痒痒,心想这个夏国的摄政王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连男人都不放过,可怜我前总督落入狼窝……”
刘绍听得好笑,打断道:“得了,我跟你走。”
“真的啊?”狄迈问,“那雍人就会改成想,咱们这个前总督真不是个东西,居然为图富贵自荐枕席,爬上了夏国摄政王的床……”
“反正爬都爬了,”刘绍哼了一声,“再说大体上倒也没错,其他的就任人评说了。走吧。”
听狄迈胡言乱语的功夫,他想到,自己住进狄迈府里,固然会坏雍人士气,但日后他把夏国的摄政王拐走,夏国上下更不知如何动荡,更不必提他们士气如何。
狄迈肯答应此事,必然是也想到了这里,他吃甘蔗自然也不能光吃甜的那头,只可着好处去占。旁人如何议论他,都由他们去了。
狄迈也不再问,从旁边取来布巾,转到他背后,“那先把头发擦擦再出去。”
刘绍搬了把椅子坐在上面,让他帮忙擦着,头皮被弄得一阵阵发痒,却不疼,渐渐发起了呆,构想起旁人会怎么说他,忽然想到“男宠”一词,猛然间一阵恶寒,肩膀抖了抖,狄迈停下手问:“弄疼你啦?”
“没有。”刘绍拢拢头发站起来,“差不多就行了,一会儿就自己干了。走吧,先去吃饭,晚点我再回来收拾东西。”
现在毕竟还是秋天,外面天气也不算太冷,狄迈就没再坚持,把半湿的布巾随手挂在了椅背上。
松开手的那时候,他忽地想到,自从自己做了摄政王,还没有给刘绍擦过头发,心中闷了闷,下意识地想起自己攻破金城、制住狄广那日。那时他得意至极,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可天可怜见,从那之后,他可曾有过一日开怀?
他去门口取过伞撑开来,朝着刘绍那边让了让,“那走吧,车架都在外面。”
刘绍府里自然不缺伞,这会儿却也没让人再取一把来,就势钻进狄迈伞里,和他肩贴着肩,一起往院外走去。
走到门外,才瞧见外面足足有数百人,都披坚执锐,盔甲分明,刘绍一时愕然,站住了脚,瞧向狄迈。
狄迈就也跟着站住,把伞打在两人头顶,偏头对他笑道:“比起让那些雍人恨你,我看还是让他们来恨我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