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静,可是说着说着,从眼里流出两道热泪。
刘绍怔了一阵,抬手想要给他擦去,却被他捉住。
狄迈在他手上捏捏,随后松开他手,下一刻却又抱紧了他的身体,伏在他肩头,不说话,只是流泪。
刘绍双眼发热,长吸一口气,定定心神,随后就听狄迈道:“刘绍,我身上疼得厉害……你摸摸我。”
刘绍于是把一只手塞进两人肚子中间,在他右上腹处摸摸,问:“这里吗?”狄迈点头,随后又摇头。刘绍又摸他胃脘处,问:“胃也疼么?”狄迈又点头。
刘绍忽地叹了口气。
听见他这一声叹,狄迈忽地激动,捏着他的肩膀,同他分开了些,带着点哭腔大声道:“你不肯爱我,我就是当真做了皇帝,也活不了几年!刘绍,我疼得要死,这辈子是不可能再熬过另一个五年半了!”
刘绍喉咙一涩,两眼之中,蓦地也涌上热泪。
他眼泪极少,也从不愿当着别人流泪,这会儿却并不忍耐,也不擦拭,把头贴在狄迈额头上,低声剖白道:“爱,我怎么能不爱你呢?”
说完,他像是终于松开一根绷紧的弦,肩膀垂下来,眼泪跟着落下,“你也知道……我即便不把自己当雍人看待,可死了那么多的人,我不可能再和夏国的摄政王好,只……只和你狄迈可以。说我自欺欺人也罢,什么都好,都没关系,只有你……你肯答应,我实在……我心里对你感激……”
狄迈忽地发出一声,像是呜咽,又像是别的什么,摇摇头,去吻他脸上的泪,没让他再说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刘绍在他面前落泪。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明白,他获得越多的权势、土地,就把刘绍推得越远。死去的人不可能活过来,刘绍肯让那涛涛黄河向后倒流,他同样也感激不尽。
他从下巴开始,一点点向上吻去,直到吻到刘绍那两只湿润的、温柔的、饱蘸着爱意、正毫不遮掩地看着他的眼睛,恍然间回到多年前的时候,不敢想自己竟然还能再见到它们,忍不住又呜咽了声,唇落不下去,忍着泪水颤声道:“我真不是在做梦么?”
刘绍眨眨眼,也抬手在他眼睛上面擦了两下,想让他好起来,微笑道:“谁知道呢?就是梦也陪你一道做下去了。”
狄迈再难自持,反而咬住手腕,呜呜地痛哭出声。
刘绍抱着他席地而坐,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见他流泪,就给他擦掉,流出泪,就擦掉,一整个晚上都是如此。
夜晚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好像天怎么都亮不起来,狄迈的眼泪也怎么都流不尽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狄迈止住泪,却不起身,仍躺在刘绍腿上,紧紧扣住他手,放在肚子上。刘绍任他拉着,又像从前每天一样,和他有了说不完的话。
雍国地界容不下狄迈,在夏国他又树敌很多,哪怕安排妥当了再走,也难保万全,南南北北哪也容不下他俩——这话刘绍没说。
他只是道:“等你把手头的事交代完,咱们两个可以去西域诸国,骑着骆驼,缠着头巾,把东边的东西卖到西边,再把西边的东西卖到东边——好像外面说烤肉好了,先不理了。”
“还可以去辽东。那里和你们葛逻禄一样,一年当中大半年都是冬天,雪齐腰深,常常推不开家门,去林子里蹲守几天,就可以猎到傻狍子。打不到猎,榛子、木耳、老山参,什么都能拿去换钱。”
“嗯……还可以去西南诸国。说是瘴疠遍地,但其实那边还是山清水秀的,主要看去哪,而且我吃过那里的蘑菇,很好吃,有机会你也应该尝尝,唔,以前我是不是送过你来着?现在那边有没有大象?”
“要不然去东南,去南边,到海岛上去……就去儋州好了。嗯,你最讨厌的苏东坡曾经就被贬谪到过那里,一年四季都不冷,连棉衣都省了。咱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定居,自己盖房子,桄榔叶做屋顶,椰子壳做帽子……”
他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大部分时候狄迈都只静静听着,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话。
有时赶上谁也不说话时,就听着帐里更漏叮咚,帐外风吹草叶、露水暗滴、秋虫私语,还有不知名的小兽匆匆掠过,一声一声,声声好听。
这些声音好像之前都不存在,只为了在这个晚上使劲美好,才忽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刘绍听了一阵,伸手推推狄迈,“你怎么不说话?刚才都变成豆子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狄迈笑而不语,仰头看着他,同他对视片刻,不觉起身,揽住他的脖颈,对着他那只小喇叭,又缠缠绵绵地吻了上去。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
等闲掷,宁付水东流!
第134章道是无晴却有晴(九)
后来天快亮的时候,狄迈枕在刘绍腿上睡着了。
刘绍摸了摸他头发,又摸摸他手,过了一阵,也打了两个呵欠,想把他抱到床上去睡,可是刚一动他,狄迈就一乍而醒,半坐起来,问:“怎么了?”
刘绍被他吓了一跳。狄迈看着睡得很沉,谁知道其实睡这么浅。“没事,困了就上床睡吧。”
狄迈闻言怔怔,隐约记起与刘绍分开的日子里,有次夜里梦到他,他好像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不由得有些恍惚,把手按在刘绍手臂上面使劲捏捏,随后松开他,抹一抹脸,“天快亮了吧?还有事,先不睡了。”说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拉起刘绍,也在他屁股上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