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冲突起来,极力安抚,无奈对方根本不听他的,想让刘绍等人离开,又怕得罪了他们,一时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跳脚。
刘绍拿葛逻禄语道:“这房间是我提前订的,各位想占,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络腮胡子听他这句话说得极熟练,上下打量他一阵,见他长着张汉人面孔,自己又并不识得,看来不是一辛二韦,不由得露出轻蔑之色,哼了一声,“什么先来后到?这地方我今天要了,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把人带出去,我不动你一根指头。”
刘绍仍是好声好气,“酒楼里的雅间多得是,有雅间的酒楼也多得是,这间房里有人,诸位换一间房,或者换一家酒楼就是,何必非要强占我们这一间?”
络腮胡子失了耐心,向房间当中踏入几步,“当”一声把刀拍在桌子上,“你们雍人喝酒,上你们自己国家去喝,别上老子面前现眼!我数三个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刘绍手按佩剑,赶在动怒之前,先觉心中一寒——先前那刺客所说果然不错!笼中之鸟,苟且之臣,今受此辱,莫非天意不成?
席间众人见来人动了刀剑,一座皆惊,纷纷站立起来,虽然听不懂刘绍和他们说了什么,可看这架势,似乎谈得不好,一时向前两步者有、向后暗退者有,站立不动者也有。
刘绍蓦地冷下脸道:“你若好声好气地相请,我倒未必不能成人之美。可你要是耍横,那就没个商量。”
他带兵多年,平日里不显,可说这话时,整个人翻然一变,现出几分冷厉来。
他那一番话是拿葛逻禄语说出,门口几人闻言一齐大怒,纷纷拔出了刀,为首那个络腮胡子却没动,反而迟疑着问:“敢问尊姓大名?”
刘绍冷笑道:“无名无姓!”说着也拔出剑。
席间文士大多腰间只别了把扇子,只有两人佩剑,虽不知刘绍他们说了什么,可见到此景,借着酒意,也和他一起拔出剑来。
门外面,又有几个葛逻禄面貌的人拔刀要冲进来,被刘绍喝退。
在场的文士以为外面那些狄迈放在刘绍身边的亲兵也是这几个葛逻禄人的同伙,不由得愈发害怕,都劝刘绍道:“他们人多势众,还是别争一时的意气,咱们把房间让给他们,再找别处喝酒就是。”
刘绍转头问众人:“诸位佥同此议?”
无论是先前写诗暗讽他的人,还是已拔出剑来的两个朋友均不坚持,各自点头。
见状,刘绍也放下了剑,长叹一声道:“榆林可让,大同可让,长安亦可让,这一间房当然也可让。可是像这般让下去,纵以天下之大,你我怕也没有一立锥之地!”
说罢,收剑回鞘,不再多言。
他身在如此境地,心中不平,发一声感慨便罢,要是再出壮语,那便虚伪可笑了。
众人松一口气,拥着他纷纷往屋外走。
络腮胡子知道门外那些人不是自己同伴,恐怕是刘绍的亲卫,以为他现在朝中为官,虽然见他是雍人,却也不想太得罪了他,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在他肩头拍拍。
谁知刘绍忽地扭住他手,反剪到背后,抬腿在他膝窝处猛一踢,将他压跪在地上,见有人来,又向后飞出一脚,踹得来人倒退出几步,又侧身躲开一人,松开了手,急往前闪,果然避开一刀。
屋内外霎时响起惊呼声,刘绍理也不理,几步绕过桌子,忽地一掀,正砸在两个向他跑来的人身上,然后“铮”地一声,重又拔出剑来。
门外护卫又要进来,刘绍喝道:“都站着别动!”那几人便犹豫不敢上前。
席间众人一半已走出屋外,一半还在屋里,见刘绍只抵那几个葛逻禄人半个粗细,均为他捏一把汗,可两股战战,一时无人敢来相帮。
于是只剩下刘绍一人横剑与人对峙。
自从狄显入京那天,他心中始终梗一口气,没对任何人吐露一二。
今日他先受暗讽,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后遭明辱,人在屋檐,非得低头,纵然是只泥人,也要被激出三分火气,何况他一个大活人,哪能处处忍气吞声?
忽然间,他留在门口的护卫都涌进来,几个围在他身边,几个上去制住还没被他打伤的两人。
刘绍猛一皱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违背自己命令,随后就在楼梯半腰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即了然。
是了,这些都是别人的人,自然奉他们主人之命,不听他的。
店小二躲在门板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从楼梯口走来一人,身材魁伟,看样貌似乎也是葛逻禄人,只一身常服,可气度极是不凡,手上提着什么东西,等他走近之后,才看清似乎是一小壶酒。
那人走上前之后先没说话,两道长长的眉毛一压,随后就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那两个葛逻禄军官一霎时低眉顺目起来,地上倒着的那三个原本正在呻吟,这会儿也一齐噤声。
店小二腿上发软,心中想:今天怕是捅了阎王窝了。
来人正是狄迈。他在门口站定,问:“怎么回事?”
这几个军官平日里极少能见到狄迈,在这里遇到他,一时还有点不大相信,见他走近,忙跪了下去,却不敢回他的话。
护卫走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就见狄迈眉头猛地一皱,沉声道:“我早就说过,入城之后,当街伤人,与劫掠同罪。拉回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