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来,是来见张廷言的。
说来奇怪,以他对张廷言的了解,原以为他身是荀廷鹤的高徒,即便没有血溅殿前,以一死劝谏雍帝不要轻易放弃长安南逃,也该在被夏人俘虏之后,怒斥一番,随后慨然赴死。
可谁知他居然通过辛应乾,向狄迈卖好,从他那里讨了官职,只是还没正式就任。
原本长安耆老见刘绍被解除了囚禁,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知道他一定投降了夏人,都骂他是软骨头,可见了张廷言这个不但投降,还“出仕伪朝”的,又纷纷舍了刘绍,转去骂他。
多亏了有他吸引火力,近日来刘绍打的喷嚏都少了,去外面吃饭,收他双份饭钱的店家也渐渐收手,看来是找到了新的众矢之的,就解除了对他的经济制裁。
两人再次见到,彼此都不胜唏嘘。
刘绍困惑张廷言会投降,张廷言却也感叹刘绍临死之前功亏一篑,不但没能名垂青史,反而还要入《贰臣传》,瞧见对方的第一眼,就不由得相对干笑。
两人吃饭时,负责看守刘绍的人只把守在外面,并不进来,看样子也不打算偷听,足见狄迈信任。他既相信刘绍不会再寻死,也相信他不会和雍国残部联络,图谋对自己不利。
信任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刘绍也有几分吃惊,张廷言看他脸上微微变色,问道:“怎么了?”
刘绍摇头,见张廷言要给自己斟酒,忙道:“我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饮了。”
张廷言看他瘦成这样,也不勉强,这时才注意到门外守着两人,奇怪道:“这是?”
刘绍答:“算是看押我的人,不必在意。”
张廷言心中愈发奇怪。刘绍既然已被放出,说明他已答应投降,可还要派人看押,足见夏人对他仍有疑虑。既然如此,再继续拘着他就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城里自由走动,又派人始终跟着,是做什么?
他心中正想着一件大事,对此也就没有理会,又斟了两杯酒慢慢喝下,才看着刘绍道:“今日请刘兄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只是不大好开口。”
刘绍心想:我只身被俘,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能有什么求到我的地方?闻言虽然奇怪,却仍是道:“张兄请讲。”现在两人都是白身,倒不必以“大人”相称。
张廷言开口之前,下意识地想给刘绍满斟一杯,可举起酒壶,想起他不能喝酒,绕了一圈,又放下了,似乎为了缓解尴尬,自己又喝了一杯。
还没吃饭,他已经三杯酒下肚,刘绍见状好笑道:“有什么事,张兄开口就是,能帮到之处我一定尽力而为。只可惜我现在是一担灯芯草,烧不出一撮灰,万一出不上力,还请张兄莫要见怪。”
因着荀廷鹤之故,他与张廷言关系也还算亲近,虽然有时不赞同他行事,但两人毕竟一块主持过屯田之务,其后也常有往来,算得上是交了朋友,听他求到自己,刘绍虽然不知是什么事,却也先答应下来。
张廷言忙道“不敢”。又犹豫一阵,忽地搁下酒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听闻刘兄与夏国的摄政王年少时关系颇近,不知在他面前可能说上一两句话么?”
刘绍一愣,“不知是什么话?”
张廷言这次没再扭捏,坦然道:“我先前求仕,是托了辛应乾的人情。可辛嫉贤妒能,面热心冷,状似为国求贤,其实却生怕别人威胁到自己,我几次想要通过他求见摄政王,他均借口推脱,不肯引荐。刘兄若有门路,还望搭一把手才是。”
刘绍顿觉索然无味,起身道:“好,那我试上一试。”
第115章千载白虹为贯日(二)
狄迈入主中原至今已有一年之久,如今夏国小皇帝却还在金城,近几个月常有大臣上书说陛下既然已做了夏、雍两家之主,应当去长安再次登基,以慰天下臣民之望,全被狄迈以陛下年纪太小,不耐长途奔波,加之雍人还未尽数宾服,海内尚未尘清为由,给压了下来。
可是夏帝未至,六部官员已经陆续南下,有些不愿动身的,其职位在长安也已另行设置,俨然是已在金城之外另立了一个朝廷,只听命于狄迈一人。有些新降服的雍人官员,只知有摄政王,甚至不知夏国皇帝长什么样子。
狄迈为了不显得太过跋扈,只在入城当日进入皇宫之中转了一圈,此后就再没去过,平日处理政事,都在自己的摄政王府中进行。
众官有事时,不可能千里迢迢发去金城,请夏帝裁夺,自然要取摄政王进止,因此六部衙门虽然原本设在宫中,可久而久之,都搬去了狄迈的摄政王府。
大小官员每日在王府中来往不绝,各地发来的军报,一经送到长安,也是即刻送来此处。
慢慢地,王府也就成了朝廷真正的中枢所在,在洪维民府邸的原址之外,居然又外扩了数十尺,才勉强不显得拥挤。
狄迈出门一趟,再回府时,已有许多大臣等候求见。
狄迈没急着见他们,先吩咐人把饭菜撤下,晚点再做一桌,撤下的饭食本来想说扔了,转念一想,让人赐给正在候着的大臣,然后坐下来看了两份军报。
第一份是是西线传来的。
先前元涅一军席卷陕西,因雍帝仓皇逃窜,雍国举国人无战心,所以他兵锋所向,势如破竹。自进入长安之后,已先后袭破武功、眉县、西乡,进逼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