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小煦已经是个大人了。很多事要自己负起责任,不再需要哥哥管了。对不对?
迟凉波盯着键盘上的字母,忽然屏幕很远,一下子又很近。一晃清晰,更多的是模糊,一团团转成眩晕的花纹。他身体维持着静止,意识早已疾驰。发昏的脑袋正在阻止着他的思考。他尚且无法意识到自己发送了什么,也不能识别屏幕上发光的字。
他眉宇轻轻皱起,胸膛正在不正常地起伏,心脏也像被驱赶似的快速跳动。
他感觉体内有什么物质,在运动,在改变他的细胞生长,血液循环,以及降低多巴胺的分泌。
这难道就是彻夜不眠的下场?
他不敢多想。
不、再、需、要、哥、哥、管、了。对、不、对?
一眼扫过去,这一句话,竟然断成了破碎的字词。在脑海中重组,慢放,缓慢地磨着脑后。最后句子完整,但反映到脑海之中就变得零零散散,看甲骨文拉丁文希腊字母似的似的,只是一堆语意不明的符号。她好一会才识别到其中语义。
哥哥是真的觉得她长大了,不再需要他操心了。还是觉得她是负担,根本就不想再管她了?
他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吗?
为什么要用征求意见的语气说呢?
为什么还要说呢?
哥你要扔掉我了吗?
她没有那么打。这样会显得她也卑微吧。这样会背离她的初衷吧。本来她来到这,就是想和哥哥保存距离,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哥,我当然不需要你管了。我以后还要一个人住呢。我和常荫都约好了。以后一起开个甜品店。我们赚好多好多钱。
此时情绪波动的迟煦漾,没有注意到自己后半段话,有多多余,又有多欲盖弥彰。
迟凉波身处另外一端,看到这段话,没有大起大落的悲痛。只是感觉有什么在心底抽离,轻微的、隐隐的、细细的阵痛。一直都在、也许还会继续在每处细胞猖狂。也许是习惯。只是习惯。这是好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一个朝着自以为期待的方向引导,一个最擅长自欺欺人压抑自己的本性。
一个暗藏潜台词,悄然询问,一个故作懵懂,忽视关键。从头到尾一个再字无人关心,无人注意。所以,在拥有相同目标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默契地一同割裂亲密的琴弦。
两个人因为心怀鬼胎,同时选择了夜不归宿。也因为心怀鬼胎,同时选择了避而不谈。
他们好像没什么能谈的了。
那哥,我过一些时间就回去,你别让妈妈担心了。
好,回来打电话给我。
嗯。
平淡是终结,终结着平淡。
其实如果不是那件事,妹妹堕落的欲望还是能够忍受的。可是,偏要出现那件事,点燃了经年累月堆积的那些情绪。而后她站在巨大的焚烧厂前,在点燃的垃圾堆里爆炸。烟雾飘远,而烟尘飘落。堆积成山。
自从九岁来到城里面,惶惑搅乱了两个孩子的心绪。
高大到任凭垫脚仰头也望不到顶的楼层,扑面而来的汽车呼啸声与灰仆仆的尾气,路边绿化带漫卷的层层灰尘。
小小的迟煦漾不安地扯着妈妈的袖子。迟凉波灵敏地发觉到妹妹的情绪,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
刚开始的时候很穷,他们住在狭窄的房间里。房间放下一张床后什么也剩不下了。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几乎是叠在一起睡的。而那时候妹妹总把脚搭在哥哥柔软的肚子上。他们像同生棉一样亲近。根与根相连,枝与枝深情对视着,叶与叶在风中拥抱着。连树干生长的苔藓都在岁月里传染着。
他们是一对兄妹,是彼此的二分之一,是不能分割的等腰三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