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也许皇上在这样想:你们可能是没罪,但你们势力太大了,威望太高了。我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一股异己的力量。
其实在他身边更近的地方,一个庞大的、可以控制他意志的阉党已经形成,他却丝毫不感到威胁。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看见的,只是小人物的谦卑,是朝夕相处的和谐——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人,怎么可能对我有威胁?
小人之胜,在于谄笑;君子之败,在于孤傲。
事情就这么简单。小人不谄笑,他靠什么本事固宠?君子有才干,他怎么肯低三下四地献媚?于是,在低能的领导眼里,就有了亲和疏的分别。
领导的这种素质,有文化上的遗传,根治不了,就是诸葛亮也管不住!
赵南星、高攀龙走了,意味着“众正盈朝”的总设计师走了,东林党的精神领袖也走了。
阉党大获全胜,全伙弹冠相庆!
——皇帝真成了俺们的傀儡,跟东林党算总账的日子也就到了!
京城盛传孙阁老已提兵逼近(1)
阉党到目前为止,心想事成,攻无不克,在现实的层面上已俨然成为一大势力,不过名声还不怎么样。阉党的首领终究是个阉人,廷臣中的势利之徒想要攀附,总不免鬼鬼祟祟。如今,算是可以正式告别崇高了,扬眉吐气地喊一声“有奶就是娘”了。
但是,吾土吾民,干什么事儿还是习惯有个好名声,没有好名声,便多少有些扭捏。比如“黑猫”这名字不好听,若叫成了“非白之猫”,也就多少理直气壮一点。
名不正,则言不顺。阉党谋士在欢喜之余,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顾秉谦、魏广微两人一碰头,凑了一篇特谕草稿出来,要以皇帝的名义为阉党正名,给东林党扣一顶黑帽子。
——舆论工作要是不做好,咱们就是胜了也还是鬼鬼祟祟。
两人所想的具有超前性,魏忠贤听了草稿的内容,大为赞赏,连忙叫人誊好,呈报天启帝。
天启帝对东林党正憋着劲儿,一听,就准了。
这个特谕,等于皇帝给两派做的结论,直斥东林党人士“内外连结,呼吸应答,盘踞要地,把持通津,念在营私,事图颠倒,诛锄正人,朋比为奸,欺朕幼冲,无所忌惮。近年以来,恣行愈甚,忠贞皆为解体,明哲咸思保身,将使朕孤立无援而后快!罔上之心,却使人尽缄口,然后满足其无边之欲矣!”
这一通连珠炮,把东林党的形象轰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叫“指鹿为马”?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什么叫“皇上金口玉牙,说啥是啥”?
这就是!黑变为白、清指为浊、忠诬为奸,把阉党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送给你们。
谁是千古罪人?谁是坦荡志士?全给你反着来。
谁能保证皇帝说的都是真理?
——不用保证,无须逻辑。有了最高权力,逻辑还有什么用?
这道特谕对东林党尚留在位置上的人也下了警告,说是“今元凶已放(放逐),群小未安,或公相党救,或妄肆猜忖”,如果再不老实,不改过自新,那我就要动用祖宗之法了,决不姑息!
圣旨一下,众人瞠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还有什么可说的?
东林阵营这次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只有一个小人物——给事中许誉卿,豁出脑袋了,顶风上了一疏,为赵南星、高攀龙鸣不平,说他们是“老成之人”,是“岁寒松柏”,就这么遽尔去国,今后谁还敢讲话,天下事深可虑矣!
他话说得不是很激烈,本人身份也不高,因此天启帝只降了他三级外调,没动用祖宗家法,还算是侥幸。
千人诺诺,一士谔谔。
到了人人不敢说话的时候,问题就大了。
今人有评论说,东林党此次不再力争,是因为丧失了以往的勇气。其实不然,这次他们倒是好像经过协调一样,不再做无谓的牺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