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再什么事都拜托星星了。
大概是1997年,海尔波普彗星到达近日点。
全地球人都能在晴朗的夜晚清晰地看到它长长的尾巴,像铁臂阿童木不小心遗落了一只喷气喷射引擎。它急着赶路、屁股着火,却好像一直走不远,连续许多天都还挣扎在我外婆家阳台所向的那片夜空。
电视上说它上次到来是四千多年前,下次再来是两千多年后。
我虔诚地抬头看着他。小时候人刚刚有了“自我”这个概念,常常会将它无限放大,连仰头看星星时都会觉得自己就是被选中的孩子,海尔波普是为我而来。
千里迢迢,为我而来。我在阳台小声地祈祷,你可要记得我哦,你要记得我哦。
可是它记得我做什么呢?海尔波普温柔地没有作声。
大约2001年冬季的狮子座流星雨,我爸说谁看谁有病,我和我妈一起在凌晨两点的哈尔滨的刮大风的冷得要死的阳台上仰脖子看。流星几乎每十几秒就一颗,和我后来看到的所有流星都不同——它们特别大,特别明亮,冲破大气层,好像要真诚地砸向你,伴着嘶啦啦的燃烧声。
全班只有我大半夜爬起来看了流星雨,炫耀的时候一个男同学说你就吹牛×吧,你知道流星离你多远吗?你知道声音在大气中的传导速度吗?你知道一边看到流星一边听到声音是不可能的吗?气得我立刻回家拨号上网搜索“流星+声音”,真的搜到几条所谓的科学未解之谜,还特意喷墨打印出来,到学校狠狠地甩在他脸上。他说你有病啊真的就真的呗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
我妈冻得不行,回房间拿衣服的时候,我赶紧对着流星,双手合十许了三个愿望。
星星,你们可一定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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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太爱对着星星许愿了。十几岁的我仿佛一个狂热的无线电发射器,执拗地朝广袤宇宙发射着单向电波。
我在文章里写过初中的一个叫小S的好友,我们常常一起跷课,放学了还有说不完的话,流连在隔壁职高的大看台上瞎侃。有天太阳刚落,天还没有黑透,我抬起头,在深蓝色天幕中看到了极细的一弯新月,旁边闪耀着无比明亮的金星。
“你知道吗,”我说,“日语有个词叫逢魔时刻,说的就是日夜交替的黄昏,是可以看得见妖怪的。这个时候许愿,特别灵。”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五角硬币,说,我们来问一问,自己的理想会不会实现,正面是会,背面是不会。
小S一直对我的病态见怪不怪,她拒绝参与。我就自己转过身,双手合十,将硬币夹在掌心,对着弯月念叨了一些话,然后将硬币高高地抛起。
它滑过月亮和金星,清脆地落回到地上。我战战兢兢地跑过去,看到了硬币的正面。
“啊啊啊啊是正面!是正面!”
小S的白眼翻得比月亮都亮:“你刚才扔硬币的姿势,再加上背后那月亮,一瞬间我以为你要变身了。”
我过滤了她的一切嘲讽,虔诚地捧着那一枚硬币,向遥远的夜空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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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丢人的事。
我是一个看过狮子座流星雨的狮子座,曾经创立过信众只有一个人的“狮子座教”,每天写日记,向狮子座许愿,还取过一个网名,叫——“轩辕十四”。
轩辕十四,我们狮子座的一等星。
丢脸的有点写不下去了。
夏天我刚考上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面对亲戚朋友的夸奖,谦虚地不断重复“哪里哪里,这有什么的”。终于自己一个人清静了,登上那时非常火爆的新浪聊天室,和一个就读于大连理工的陌生姐姐炫耀。
轩辕十四说:“我刚中考完,考得特别好哦,不过也算意料之中。”
姐姐回复我说:“轩辕小妹妹真厉害!”
我很感谢这个只和我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此后的人生里,我再也没有做过如此坦率的“轩辕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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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看星星渐渐变成了单纯的看星星,甚至可以用来骗姑娘。
高中时和一个好朋友跷了晚自习在外面散步,郊区的新校园繁星满天,我突然指着天空说:“流星!”
她双手合十要许愿,我说,系鞋带!要边许愿边系鞋带!
她急急忙忙蹲下,把鞋带解开又重系,搞定了才站起来,说,光顾着许愿了,都没看见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