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待了十几天,在我的记忆中却很漫长。直到最后一天,绒绒和小雪的故事也没有演完,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却忙着收行李,和家里其他亲戚们道别,到底也没告诉我结局是什么。
姐姐离开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还好,我深信我们还会见面的,毕竟我们是血亲,她亲口说我是她最喜爱的小妹妹。而且我知道了自己是B型血,双子座。姐姐当初拿着那本书对照着说,六月出生的人是双子,古灵精怪,特别聪明,伶牙俐齿的。
于是我此后变本加厉地嘴贱,生怕活得不像双子座。
上了小学以后,我是我们班级第一批知道星座的,第一批捧着脸忧伤地说“谁让我是双子座”的,却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原来星座是按照阳历生日划分的,我当初报给姐姐的是闰六月,可我是八月的。
原来我竟然是狮子座。这让我往后可怎么活?
我从连飞机餐都没见过的小破孩成长为了引领风潮的大队委员,我有太多太多消息想要告诉姐姐,也有太多太多话想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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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次见到她时,我已经初二了。八年过去,她上了大专,再次回来探亲却满是波折。
舅舅舅妈先行回到家乡,我们都在等待姐姐放寒假后直接飞回来过年。一天晚上,舅妈在北京的家人打来电话,说姐姐的确已经到达北京准备转机,可是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舅舅和舅妈当场脸色就变了。
这时我才知道,姐姐成了与传统相对抗的“坏女孩”,文身、吸烟、逃课、打架,甚至和古惑仔谈恋爱。她就读的学校在陕西,终于独自一人脱离了拉萨市委家属区的严密监控,整个人都自由了。
这个将被带回来的男孩就是古惑仔,身无分文,玩乐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在长辈眼中惊世骇俗的特征。一夜电话密谈之后,姐姐最终还是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家门口,却一直冷着脸。
那张冷冰冰的脸打退了我所有亲近的念头。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问,却都憋成了腼腆的笑。那些想要跟她分享的、我的新生活,以另一种方式被她知晓了。舅妈恨铁不成钢时,居然驴唇不对马嘴地拿我这个半大孩子来举例,说:“荟荟期末考了第一名,你看看你,你像什么样子。”
姐姐扭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个笑容是代表轻蔑、鼓励还是毫不在意。我局促不安,却谨记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只能用眼神告诉姐姐,我一样喜欢她,我没有她好,我永远是她的脑残粉。
我想姐姐没有看懂吧。她根本就没有看我。
那一次全家团聚,我终于明白我离这个姐姐有多远。她和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一起聊“911”的解散,聊Takethat(接招合唱团)最喜欢的歌,推荐他们去几个非常有趣的网络聊天室,讨论《大话西游》,说白晶晶和紫霞谁才更值得爱……
所有关乎“我能走进这个人的世界”的想法,都是错觉。一切理解不过是因为对方给了你理解的资格与机会。我万分难过,却只能在饭桌上乖乖扒饭。绒绒和小雪的一切疑问都那么难以启齿。本来就已经因为幼稚而被排斥了,我不想给自己雪上加霜。
但至少星座话题还是经久不衰。我找到机会,怯怯地跟她说:“姐姐,我发现我不是双子座的。我是狮子座。”
姐姐的眼神从“你在说啥”渐渐转变成“那又怎样”,彻底冻住了我的一脸僵笑。
尴尬了几分钟之后,我忽然大脑短路一般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腕——那上面有几道很浅的伤痕。姐姐迅速拉低袖口盖住了,再次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也就是在我问出“赵毅是谁”之后的那种求我不要声张的、讨好的笑容。
“疼吗?”我问。
她摇摇头,说:“小孩子别瞎问。”
我已经十三岁,是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候的年纪。我已经懂得为什么越喜欢一个人越要冷冰冰,也知道那一道道的伤口是什么。但我已经没办法让她了解到我的成长了。
成长这件事不是用来向谁邀功的。我默默告诉自己。这个道理当时看似高端大气,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赌气。
何况姐姐压根没发现我的赌气。
她毕业,回到拉萨做公务员,听说结婚了,又听说离婚了。关于绒绒和小雪的故事渐渐被我抛诸脑后,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我也会对小孩子不耐烦,也迷上了上网,有了自己喜欢的歌手,有了喜欢的“赵毅”,有了秘密。
许多许多秘密。
第三次见面时我大学一年级,她二十六岁,文身已经全部洗掉。我终于踏入西藏,看了雪山,游了圣湖。她和舅妈一同陪伴我们这些亲戚,话不多却很周到,眉眼间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气息。我的爸爸妈妈都说姐姐她长大了。
那个世界也愈加走不进。而我赌气多年成了习惯,再见到大姐姐,已经不复当年的神奇。
那次西藏之旅很精彩,雪山林海,美景沿途,高原反应剧烈,最后还遇到了连环大车祸。只有姐姐的眉眼神态,淡得像水墨背景。我终于在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不再小心观察她的喜好与表情,不再患得患失,不再表现自己,也不再好奇于她是否发现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