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正说话间,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一个熟悉而又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麦茬地里悠扬地响起:“麦茬地里是扁豆儿和麦芽儿吗?”那声音带着一丝惊喜与期待。
扁豆儿和麦芽儿猛地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大声回应道:“是的……是我们俩!荷花儿,是你吗?”他们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仿佛在这广阔的田野中找到了久违的伙伴。
他们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荷花儿正踏着轻盈的步伐走来,她的长辫子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头上顶着一方洁白如雪的粗布手绢,上面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蓝花儿,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她身边跟着几位老大妈,她们都头上捂着白毛巾,手里拐着装满麦穗的篮子,正低头专注地拾着地上的麦穗。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老大妈们与荷花儿近在咫尺,且都是同一个村庄的熟人,但她们之间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老大妈们并不与荷花儿过多地聊天攀谈,只是偶尔向她微微笑笑,点点头,轻声说一句:“来拾麦穗啦?”荷花儿也总是微笑着回应:“来拾麦穗了。”她们的表情平和,没有怨恨,也没有仇气,但老大妈们的眼光里却隐约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忌讳,仿佛一旦与荷花儿深入交谈,就会触碰到某个令人惊愕的秘密。
这时,一位老大妈向扁豆儿喊道:“扁豆儿啊,让俺们拾满篮子你再把羊群赶过来吧!”扁豆儿闻言,立刻跑到那群威武傲慢的领头大公羊前,叭叭甩了几下响鞭,大声吆喝道:“别朝前边跑了!你们要是把麦穗儿都吃干净了,老奶奶们可就真要傻眼啦!”他的声音在田野中回荡,引得羊群一阵骚动。
荷花儿则是为了给黄河边的芦根儿送饭回来,顺道儿来拾些麦穗。她路过王大财主的田地时,看到麦茬地里散落着许多饱满的麦穗,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怜悯之情。在她看来,这些被财主家丢弃的麦穗都是宝贵的粮食,对于小农户来说更是珍贵无比。于是,她决定弯下腰来,将这些麦穗一一拾起。她知道,拾满一篮子麦穗就能揉搓出两升麦子,而这两升麦子磨成面后,就能蒸出不少大白馒头,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了。
“扁豆儿……麦芽儿……”荷花儿站在自家门前的小菜园旁,温柔地呼唤着两个孩子。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她略显沧桑却依旧慈祥的脸上。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亲切与期待,仿佛是在呼唤着自家的孩子。
“老大嫂,您喊俺有啥事儿?”扁豆儿的声音从远处的田埂上传来,带着几分顽皮与好奇。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
“不能叫大嫂!”麦芽儿紧跟其后,一边跑一边纠正扁豆儿的称呼,“应该叫婶子,这是芦根儿的母亲,咱们的长辈。”
“大嫂婶子都一样嘛,”扁豆儿不服气道,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显然是对麦芽儿的提醒有所顾忌,“不就是芦根儿的老娘呗,叫什么都一样亲切。”
荷花儿见状,慈祥地笑了笑,招呼道:“你俩过来……俺篮子里还有几个肉包子,是芦根儿舍不得吃完留给俺的,俺也舍不得吃,想着你俩或许还没吃饭,就留了下来。”
扁豆儿一听有肉包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嬉笑着跑了过来,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虽然有些狼狈,但那份纯真与满足却让人心生怜爱。
“麦芽儿你咋不过来呀?”荷花儿望着远处犹豫不前的麦芽儿,温柔地喊道。
“俺不饿……”麦芽儿腼腆地答道,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眼神中满是羞涩与不安,“让扁豆儿都吃了吧……他常常吵着肚子饿。”
“你就别装财主家的小姐啦!”扁豆儿一边咀嚼着包子,一边扭脸向麦芽儿洒笑道,“俺不信你肚子不饿,一天只吃一顿饭还说不饿……你还不如俺呢,俺在保长的窑场跟着一个大伯吃饭,一天好赖也能吃两顿饭。”
荷花儿见状,提着篮子缓缓向麦芽儿走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坚定。“又不是外人,吃婶儿点儿东西有啥害羞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告诉麦芽儿,这里就是她的家。
麦芽儿见状,终于鼓起勇气,蹦跳着向荷花儿走去,“好好好……您别向这边来了,俺去吃就是了。”她的脸上洋溢着羞涩的笑容,却也透露出对这份温情的渴望。
到了荷花儿跟前,荷花儿看着麦芽儿那瘦弱的身躯和难掩的疲惫,难心地问道:“你是真像扁豆儿说的那样,一天只吃一顿饭?”
麦芽儿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只吃一顿饭……”
“为啥只吃一顿饭?”荷花儿不解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与疑惑,“是家里没米面了吗?”
麦芽儿犹豫了一下,嘟嘟囔囔地说道:“卖鸭蛋的钱买的米面勉强够吃……俺老奶奶眼不好使,爷爷又三天两头儿拿鸭蛋去街上换酒喝,整天醉醺醺的像个痴呆,在家里啥事儿也不做。俺得做一家人的饭,还得放鸭、收拾鸭圈,给奶奶爷爷洗衣服……为了省事儿,就一天只做一顿饭。”
荷花儿听着麦芽儿的诉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她默默地递给麦芽儿一个包子,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怜爱。
麦芽儿接过包子,轻轻啃了一口,然后笑着舔了舔嘴唇,“婶儿……您这是啥肉包子哇?”
“你没吃出味儿来?”荷花儿笑道,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是猪肉包子……你平时没吃过猪肉吗?”
“没吃过。”麦芽儿低下了头,声音里满是自卑与无奈,“平时买不起肉……除了鸭子死了能吃点儿死鸭肉。”
荷花儿闻言,心中更加酸楚。她默默地抚摸着麦芽儿的头,轻声说道:“以后有啥困难就来找婶儿,婶儿会帮你的。”
“婶儿家又不是有钱人开肉铺的,每次去都拿那么多好吃的给我们……”麦芽儿手里攥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边吃边小声嘟囔着,眼神里闪烁着几分不好意思与感激的交织。“俺真的不好意思老去蹭吃蹭喝。”
“嗨,你大声点儿说话嘛,怕啥不好意思的……”扁豆儿坐在一旁,又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包子,旁若无人地大口啃了起来,边吃边用他那沾满面粉的手比划着,“咱跟芦根儿家,那关系铁得跟一家人似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婶儿乐意着呢!”
“咦……”这时,荷花儿不经意间瞥见了扁豆儿那双赤裸的脚,正踩在满是麦茬的地面上,不由得惊呼出声,“俺这才注意到……扁豆儿,你咋就这么赤着脚放羊呢?这麦茬多扎脚啊!”
扁豆儿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俺那双鞋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了,扔了。俺这脚皮厚着呢,扎不透。不过啊……”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调皮,“这路上的热土倒是挺让人头疼的,烫得脚底板又痒又疼!疼嘛,俺还能忍,可这痒,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哈哈!”
荷花儿闻言,眉头紧锁,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你这孩子,明天下午放羊回来,记得拐到俺家,婶儿给你做一双结结实实的鞋子,保证你再也不怕烫了。”
说着,荷花儿便示意扁豆儿抬起脚来,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掌量起了扁豆儿的脚长和脚宽,那认真的模样仿佛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你这脚啊,哪还像个孩子的脚,满脚底板都是老茧,硬邦邦的。”荷花儿轻轻抚摸着扁豆儿那烫手的脚底板,语气里满是心疼与无奈,“还有这两个脚指头,指甲咋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