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陆野想。
但他的“清醒”没能持续太久,梦里的场景很快变换,门口的少年身量先是抽条,但又回落,陆野冷眼旁观,看见年幼的自己在家里破罐子破摔,拿出了自己幼稚而天真的底牌,也看见成年的自己站在酒吧门口,正冷冷地盯着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
接下来的一切陆野并不陌生,他不断穿梭在成年和少年两个身躯里,时而冷眼旁观,时而亲身体会,眼见着桌上的酒瓶子碎了一地,长辈尖锐的怒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暴怒的谩骂和轻蔑的调笑糅杂成混乱的噪音,红绿闪烁的光影下,有人失望而鄙夷地啐了一口,言辞凿凿地肯定说:“你不是老子的种,老子就当白养了你个白眼狼。”;也有人含糊而轻蔑地朝他笑了笑,语气轻佻地问道:“别太认真嘛,你要是这么生气,不如来跟我们一起玩玩儿?”
老旧灯管和霓虹灯光交相闪烁,在夜色里划出模糊的轮廓。
原本老旧的装修顷刻间天翻地覆,眼前的人影也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雾,原本熟悉的面孔骤然变得面目不清,狰狞扭曲起来。
老式灯泡的光影滋滋作响,大片大片的黑色影子从角落里蔓延开来,张牙舞爪地吞没了面前的一切,像是蔓延的沼泽一样,不由分说地向他涌来。
梦中的少年仿佛一瞬间踏入了什么极恶之地,濒死的危机感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心口,陆野心里一惊,下意识转过头,迈开步子狂奔起来,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他没跑出多远,就察觉自己身后贴上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对方伸手环绕着他的肩膀,蛇一样地贴上来,很轻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都不爱你了?”对方看似惋惜,语气里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微微收紧双臂,蛊惑似地轻声呢喃着:“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是我一个人的。”
青年话音刚落,陆野就觉得有什么冰凉的、柔软的东西由下而上地缠上了他的四肢。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那片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作了尖细的触手,正顺着他的脚腕向上攀绕着,一点一点地缠紧了他。
那种湿润柔软的触感紧紧地裹上陆野的手腕和脚腕,不容拒绝地贴近他,爱抚他,它们紧紧地裹住陆野,不肯放过每一丝空隙。
那种粘腻的、柔软的触感在陆野的皮肤上游走缠绕,它们看起来驯服而乖巧,讨好似地在陆野身上来回滑动着,动作间带来一片旖旎的湿润感。
脚下的老旧楼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平地,外面的纷扬大雪席卷进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盈满了整个空间。
冰凉柔软的触感从陆野脚下蔓延开来,老旧的家属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举目四望间,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有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陆野猛然回头,却在旷野里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白茫茫的视野里,男人背对着陆野,浑身赤裸地站在雪地中央,黑红色的触手在他身上缠绕游走,就像是一条条锁链,诱惑他、取悦他,像是用尽了手段,想把他留在原地。
但男人神色淡淡,既不回应,也不挣扎,他态度模棱两可地停留在原地,只是时不时微微侧头,放任那些触手得寸进尺地去触碰他的唇角和脸颊。
陆野身上诡异的触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视线一瞬间被拉得很远,眼前的男人身形渐渐被雾气笼罩,但临消失前,却似有所觉,微微侧头回来,看了陆野一眼。
他眉头微挑,眼里似乎带着邪气,陆野跟他对视一眼,在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一脚踩空,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夜过去,外面天光大亮,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亮又炽热,陆野眯着眼睛抬手挡了一下,发觉自己湿淋淋地出了一身汗。
梦中的余韵还萦绕在侧,陆野想起梦里的最后一眼,恍惚间不知道是自己在跟自己对视,还是在以“齐燕白”的视角,在看世界上的另一个“陆野”。
他有心想要深究,但梦里的颜色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褪去,逐渐变成虚幻而朦胧的轮廓。原本清晰的印象转瞬即逝,很快变成了一个泡影,轻轻一戳就破碎在记忆里,只留下一圈浅而淡的水痕。
床头柜上的手机恰时响了起来,上班的闹钟跳到首页,刚叮铃铃地响了两声,就被陆野伸手挂断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困倦地揉了揉鼻梁,然后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战斗澡。
睡了一觉,他胃里难受的绞痛已经好多了,只剩下一点闷闷的钝痛,陆野胡乱地在胃上揉了两把,一边换衣服,一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个一周前凑单买的肉松面包。
一觉睡醒,陆野虽然还没想好他和齐燕白未来怎么办,但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他叼着面包坐在床边,捏着自己的手机短暂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格式化内存,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个备用机,把电话卡换了上去。
定位软件随着原设备的断电而暂时休眠,接收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弹出了“暂停定位”的提示窗。
齐燕白心里先是一紧,但紧接着又觉得疑惑——定位软件有自毁程序,如果被人从发送端删除,那接收端的软件也会跟着一起消失。齐燕白原本以为,凭陆野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摆脱这种侵犯隐私的东西,却没想到等了一晚上,等来的却只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