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璎的声音清越,隐约带着一点杀气,李存礼静静听了,他知道自己是应当感动的,因为这代表着李绛璎宁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也不想他再落入那样的境地之中去,但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念头依旧是——她也许是为了通文馆的势力。
因此李存礼只是沉默了片刻,道:“殿下如此做,恐怕会与漠北提前交恶。”
李绛璎哈哈一笑道:“同漠北交恶有什么可怕的?我本也不打算同那些个契丹人做朋友,世里奇香也早就明白这一点,至于述里朵?同她合作是与虎谋皮,你觉得我会蠢到那个地步么?”
李存礼望着她,李绛璎便不再笑了。她知道同聪明人玩弄这种文字游戏是没什么意义的,不过她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蒙骗李存礼,她只是想让李存礼能察觉到自己的这份信任之情。
况且,她也的确不屑于做什么所谓的弃车保帅之事,至少一个十二峒的帮助是远远不足以叫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比起李存礼的主意来她更喜欢把不良人牵制在漠北,至少那样能叫她看一看自己这位皇兄是不是真的有他所宣称的那样伟大。
李存礼道:“不与漠北交好,却也不意味着一定要与他们交恶。至少现在世里奇香还是能作为殿下的助力而存在,耶律倍看上去也还是一个不错的合作者。可是殿下如果这样明晃晃地去威胁他们的话,恐怕他们就会意识到中原与漠北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李绛璎淡淡道。“你就当是我不希望这样早失去你的帮助吧。”
“离了存礼,通文馆也一样会为殿下所驱策。”李存礼笑容可掬。“通文馆与殿下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不想被我那好侄儿吃干抹净,就只有跟随殿下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说的,是你的帮助。”李绛璎冷冷道。“我当日在西宫看见的是你,救下来的是你,选中的还是你,通文馆不过是附带着的,且你走了后若是李存仁心怀不满呢?他手中可是握着兵权。”
“四哥不是那样的人。”李存礼叹了口气。“四哥会尽心辅佐殿下的,他知道做什么能让自己有路可走。”
“但我还是觉得你在这里更妥当些。”李绛璎道。“你就当这是任性罢,难道将要做皇帝的人还不能独断专行些么?”
她漆黑近墨的眼中倒映出李存礼自己的表情来,李存礼在此之前从没意识到他会有这样苦涩而无奈的笑意,偏偏心中却是有些欢喜的。
君王的信任?这种东西竟然是真的存在的么?他不肯相信,但至少在眼下看来那是真的,他如今是被信任着的那一个,这份信任被包裹在恩情和利用底下,却是实打实的。
同上一次正相反。
那一次,是猜忌和怀疑被包裹在兄弟之情下头,入口还有些甜,渐渐就苦涩得难以下咽了。偏偏他的性子就是会永远记挂着那一点甜,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这一次难道会不一样么?
李存礼躬身道:“殿下不要动怒,存礼当然可以写这封信,只是比起叫耶律倍动手来,或许耶耶律尧光若是发难会更有用些,咱们同漠北之间如今也算是有着合作,漠北一直隐忍不发殿下去信诘问本就是一件常事。”
李绛璎道:“只要是漠北能牵制住李星云,我不管那究竟是谁在动手。”
李存礼应了一声是,便转进屋中写信去了。
李存礼进了木屋,李绛璎身旁则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但是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即便是你不在此处,我也还是一样的打算。”李绛璎扭头道。“大峒主。”
十二峒的大峒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李绛璎几乎可以肯定即便是李偘也不见得知道此事。大峒主依旧穿着一身厚重的长袍所以李绛璎无从看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一点笑意。
“你倒是个聪明人,或者说是个仁义的。”
“我有信心让十二峒成为我的朋友。”李绛璎道。“漠北则与十二峒不同,他们不会吐出河北道来,我也不会原谅他们的趁火打劫,所以与其得罪一个朋友,不如把敌人得罪得更彻底些。”
“你觉得那些漠北人会怎么做?”大峒主似乎真是心平气和地在与李绛璎聊着天下局势,但这本就是十分不同寻常的一个信号,要知道十二峒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在避世,这大峒主言语之间却仿佛是对天下大势很是了解一般。
“漠北狼子野心,即便是没有我这封信他们也会坐不住。”李绛璎低低冷笑。“我本想让世里奇香从中斡旋让东丹王出征南下,想来述里朵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不擅长行伍之事又能猜出他争胜的意图定会放行看着他的大儿子吃瘪而后叫耶律尧光收拾残局,世里奇香若是不能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却也早晚只能看着耶律倍所剩不多的力量被蚕食,所以她一定会答应。如今李存礼所说的乃是以幻音坊的名义邀请述里朵里应外合趁着中原内乱的时机叩关,我想,述里朵也一样不会拒绝。”
“但这会让你留下骂名。”大峒主嘶哑着声音道。
“骂名?”李绛璎霍然扬眉一笑。“这怎么会是骂名呢?不良人会知道漠北的企图,我不过是让溃烂的脓疮一时间全发作了出来,而要不要下刀剜去这脓疮便是不良人的事情,若是他们选择来对付这个只对皇位而对天下没有威胁的大唐公主,天下人又会怎么看他们?”
这是阳谋,堂皇光明,逼着不良人放弃娆疆转而全力去抵御漠北,即便是李星云不想这么做,张子凡也一定会这么做,因为漠北一旦兵陈燕云十六州,他这唐皇也就是个门户大开引颈受戮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