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汉人有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若非军户,只有世家子弟才学射箭;小人空有些力气,只能挽开三十石的强弓,却射不中箭靶。”
拓跋珪蒲扇一般的大手,左手虎口握牢弓身,手腕和前臂,端的绷成一条直线;
右手搭箭,鹅羽和弓弦正正形成一个直角。前臂缓缓举弓,拓跋珪沉了沉左肩,右手轻轻捻动鹅羽。背阔肌炸开,舒展猿臂;
也不见他瞄准,片刻弓开满月,忽然霹雳弦惊。挥手弦声响处,刘裕抬头看时,一只游隼已从遥空落下。
“寡人本可一箭双雕。”
拓跋珪微笑道。
魏主指指自己左手,又换右手握了弓身,再指指自己右手,道:
“刘裕,英雄好汉,没有偏科的,左也行,右也行。”
未及天上的孤隼逃命飞走,拓跋珪换右手持弓,左手搭箭,干净利索,这次射速却是极快。
可怜一对游隼久霸青崖,今日却遇上了拓跋珪这条北魏真龙。
“刘裕,你说什么汉家六艺,在寡人看来,不过如此。”
“当今天下大乱,豪杰四起,该讲礼讲礼,可惜胳膊粗是大爷,出了你的南朝,没多少人讲礼,更没多少人讲理。”
“音乐?寡人是胡人,也是武夫的儿子,家学没有鼓瑟吹箫的渊源。”
“数,大老爷们儿,寡人也从不在乎兜里几块几毛的铜子,我眼过的,是万马千军。刚才你说的很对,是寡人心乱了,执迷于这一城一池的得失……”
“书这东西,明理即可。还是那句话,明理要明,胳膊,也要粗,不然没人听你讲理讲礼。”
“御,战马啊。寡人一生挚爱,就是胯下的战马。年幼屈身匈奴,低头弯腰,寡人四尺高的时候就天天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骑上烈马、骏马,干成祖辈父辈没做过的大事,策马疾驰,纵横天下!”
“射,就是寡人刚才的功夫!”
“你大晋之前的汉魏年头,那是人人一团尚武的精神,当然下午差点意思了……”
拓跋珪正色道,
“汉魏时,你们汉人,男子十四岁就要学箭。东汉末年,海内陵迟,魏武让儿子曹丕五岁学射箭,八岁骑大马。”
“曹操北征乌桓,刘备威加西羌,百年三国,汉土虽非一统,‘戎狄猾夏’——汉人口里,我们的祖先们,何尝能南下一步,牧马弯弓?”
“你是晋人,别怪寡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姓司马的。如今这汉魏的骨气,我看司马家都丢尽了——
都说我鲜卑吃牛羊肉长大,个个气力绝伦,屁!牛羊肉岂可日日吃得,我们日常充饥的,是稞子、陈粮!魏军壮勇,把这些士兵的兜鍪脱了,有几个身长能过七尺?一汉本能挡五胡,可惜司马氏骨头太软,自相残杀后,抛弃这北境的大好山河,甘心偏安……”
却说一味取巧之人,学不快射箭。
那张弓搭箭,看来是极容易的事:一引一拉,单调重复。如没有耐性,不肯下苦工,必成不了射技。
魏军日行百里,入夜扎营。一连几个晚上,刘裕每夜与拓跋珪讲文论武,探讨刀剑弓弦。
几天过去,取一片杨树叶子放好,隔十步远近,刘裕引弓,可以一发射中。
这夜,大军行至太原郡,拓跋珪亲提了一桶汾水,带了一叠饭碗,与刘裕两骑并马,出龙城练箭。
每等刘裕一手握弓不动,拓跋珪端一碗水,放在刘裕握弓的手肘上;
一箭射出,只能搭箭的手动动,再续一箭;那握弓的手臂必须久久保持笔直。
刘裕手一微抖,碗碎一只,拓跋珪再拿一个放在他握弓的手臂续上。广陵学刀三年,犹不避苦,如今手握魏弓,刘裕咬牙誓要学成射技。
再一二天,军次定襄郡,刘裕已经射艺小成,隔三十步,可以一箭射中杨叶。
到了代郡那晚,拓跋珪摘下九片杨叶,一字码开放在三十步之外,让刘裕再射那第五片正中间的叶子。
刘裕有时射中左边,有时射中右边;偶尔射中中间,更多是脱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