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他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慧然不依不饶的。
“哎,你烦不烦哪。”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如果实在闲得慌,那就帮我洗菜……”
“我还要写作业呢!”只要一听到干活,慧然肯定会溜边儿。
“那你就写作业去,别在这儿烦我。”我把小白菜丢进水池里。
慧然朝我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厨房外走,又忽然回过头来:“姐,周鹏飞要是真的追你,你可一定要答应哦,人家上的是清华呢,又是高才生……”
“快来洗菜!”我喝道。
厨房门口立刻就没了人影儿。
一张一张菜叶地理着洗着,清凉凉的水从指缝间轻柔地滑过,夏季里燥热的手指渐渐变得凉了,一颗有些燥热的心也被浸凉了下来。
清华?高才生?这一切都离我好遥远啊,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工人,每天做着枯燥乏味单调的工作,靠这工作每个月得到一点儿微薄的收入,我所走的路,离周鹏飞的那条路已经越来越远,再也不可能重合了。这,就是人生里的一种无奈吧。
周鹏飞没再来过,我的自尊大概也伤了他的自尊。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即使生活过得艰难,即使不能继续学业,我也不比任何人差,我的人生依旧充满了希望,未来的路在我的憧憬里也依然是精彩无限的。
我努力地工作着,再是枯燥乏味的工作,我也卖力地做着,为了“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的信念,更为了每个月多得到一点奖金。在工作中,我得到了师傅们、车间主任甚至厂部的认可和赞赏,也得到了“先进新工人”的奖状和奖金。
可是在不可逆转的经济浪潮下,国营企业的劣势渐渐凸现出来。我们这个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甚至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虚假繁荣。厂里开始发不出奖金,逐渐得连每个月固定的工资都快保不住了。于是开始了裁员,一拨接一拨的工人下岗了,捧惯了“铁饭碗”的工人们突然之间失去了依靠,从惊惶失措、愤懑不平,到鼓起勇气或是被逼无奈,都开始纷纷寻找自己的出路。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厂里照顾到我家的特殊情况,我肯定也是这些下岗工人中的一员。虽然没有下岗,心里也是惊慌不安的,厂里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呢,总是在喊着改革,却一直没有积极的动向,整个局面是如此的动荡不安,这样微薄的收入又能拿多久呢。我又一次开始感到彷徨无依和说不出的茫然。
苏茜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大学,她也放弃了。在家无聊地闲呆了一段时间,就去外面找工作了,短短的时间里就换了好几份工作,看她的样子,还挺乐此不疲的。
她经常来找我,我们俩因为都没上大学而“同病相怜”,感情比上学时还要好了。她总是在劝我辞掉厂里的工作,和她一起去外面闯。可是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环境里呆久了,缺乏思变的勇气和闯荡的胆量,而且我的情况跟苏茜不一样,她找不到工作或被老板炒都不用担心,还有父母能帮她,我如果找不到工作,顾虑可就多了。
“哎呀,巧然,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苏茜睁着那对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我,轻轻地晃了晃头,她最近才烫了头发,短短的俏丽的卷发,让她十足是个“洋娃娃”了。
“我也不愿想那么多啊。”我叹了口气,扔了一片她带来的土豆片在嘴里,“我还要供小慧读书呢,哪象你那么简单?”
“那也不怕啊。”苏茜变换了斜躺在沙发里的姿势,坐了起来,“巧然,只要你要求不高,到处都有工作等着你,根本不用怕失业。”她也扔了片土豆片在嘴里,嚼出脆脆的声音,“比在厂里好多了,你想想,这个单位还能维持几天,倒闭是迟早的事儿,你准备在这棵树上吊死吗?”
在苏茜的劝说下,我终于下定决心辞掉了厂里的工作,经她的介绍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分店找了份工作。每天的职责就是站在超市的门口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顾客,带着微笑,将“欢迎光临”、“请慢走”这两句话重复无数遍。超市晚上十点才关门,所以分成了两个班,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一星期一换,每个月还有两天休假。
做了一个月,连底薪加奖金算下来,比厂里拿得还要多一点儿,而且听说试用期后每个月还会有一点加薪,于是我开始安安心心地在这儿待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没法象苏茜那样动不动就炒老板或被老板炒,我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收入。
原来的那个单位真的很快就倒闭了,比我想象得还快,而且宿舍区所在地也被划入城市规划的范围,很快就被拆除了。厂里很多住户都搬去了市里专门为拆迁户修建的福利房,福利房价格虽比一般住房便宜,可以我的经济能力还是供不起,只好在超市的附近租了一间房,在一个很不起眼很僻静的小巷子里,是一所很旧的房子里一个单间,倒是有卫生间和厨房,但客厅、饭厅和卧室就只有兼用一间了。小的可怜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大床就几乎再摆不下什么东西,我卖掉了爸爸妈妈留下来的很多家具,只留下了床、三人沙发、茶几还有一个衣柜,电视机就只能放在床头柜上了。姨妈来看了之后,直掉眼泪,叹气不已。
还好慧然如我所愿地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那所大学在北郊,而我租的住处在南郊,所以慧然就只好住校了。不过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倒是巴不得去住校呢。
这个暑假,周鹏飞没来找过我,不知是因为搬了家找不到我,还是不想来。这两年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可是我越来越不愿意看他的信了,那小小的信封里装的是一个很遥远的让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在我身上实现的梦想。看到他的信,我的心情就会十分地低落,渐渐得就不怎么给他回信了,他的信也就越来越少。我们两个人的信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让我向往却无法走进去,而我的世界让他陌生也无法了解。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和妹妹一起去了爸妈的墓前,把这个好消息说给他们听。除了清明节、过年还有爸妈的生日我们会来扫墓之外,在最想倾吐心事的时候,我也会来到这里。好快啊,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三年了,在这三年里,发生了好多事,好多的变化,可是在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的日子里,我们还是照样地成长了起来,慧然已经长成大人了,而我也在渐渐地成熟,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能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暑假里,慧然是敞开了心地疯玩,我也由得她,经过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考,她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可是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她的同学们考上了大学,有的被父母带出去旅游,有的得到了父母赠送的电脑之类的礼物,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妹妹,甚至不能陪她,因为我要工作,要站在超市的门口重复着单调的话语和微笑点头,要赚取微薄得甚至无法给妹妹买件象样礼物的收入。
盛夏的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太多。我规规矩矩地站在超市的门口,偶尔才会说句“欢迎光临”、“请慢走”。蝉儿在人行道旁的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超市门上的冷气机“嗡嗡”地响着,一成不变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倦怠,我强打着精神站在那里,甚至不让自己的背有微微松懈的迹象。
又来顾客了,我点头鞠躬微笑:“欢迎光临!”
“咦?这不是宋巧然吗?”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是汪蕾和胡爱梅,我高中时候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现在,一定是回来过暑假的。
“嗨!好久不见!”我高兴地朝她们打了个招呼。
“嗨……”她们回应着,上下打量着我,尤其注意我身上所穿的超市的工作服,用一种让我感到不舒服的目光。
“你在这儿工作么?”胡爱梅问道,声音有些夸张地大,她上高中的时候在班上就是出了名的爱大惊小怪。
“对,我是在这儿上班。”我保持礼貌的微笑。
“每天就这样站着啊?”汪蕾永远都是那副有些尖酸的样子。
“对啊,这就是我的工作职责。”我依然微笑,可是心里却开始感到困窘,“你们要进去购物吗?请往里面走吧。”我不想再和她们说下去了。
两个女孩儿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有些同情的,更带着些微的轻视,转过身往超市里走,隐约的话语隐约地传入耳间。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