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金说:“杨老爷,听人说名贵字画,后人都喜摹仿,所以辨别真假最是困难。这个帖子是不是真迹,您怎样辨别呢?”
杨度尚未答话,翠班主坐不住了,说:“那个兜卖的人就住在这里不远,我打发人去叫他带来,请杨老爷来辨别。你们先坐在这里喝酒说话吧!”
袁克定笑着说:“早就该上酒了,你快去张罗吧!”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雅舍里。富金趁着上菜的空隙回房换了装出来。只见她头上加了一支大号黄金风头替,上身穿一件黄地金花织锦衣,显得很有点珠光宝气。翠班主让富金陪他们喝,自己去安排人叫卖字帖的。
“杨老爷,我刚才问您的事,您还没回答哩。”富金一边给杨度斟酒一边说。
杨度望了望喝了两口酒后面孔微红的姑娘,觉得她真的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脑子里蓦地浮起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名句来,眼前的富姑娘恰是一位百花想容的美人。她有一种静竹、千惠子所缺少的艳丽之美。如果说当年静竹、千惠子那种清纯之美,与胸怀大志而无官无爵的一介书生正好相默契的话,那么富金的这种艳丽之美,则恰好符合一心想佩相印握重权的新官僚的需求。
杨度将富金斟的酒一饮而尽,富金赶紧又给他斟上。他又端起一口喝下,富金却不给他斟了。
杨度问:“你为何不斟了?”
富金略带嗔容地说:“我怕你喝醉了,不给我说《菲花帖》了。”
杨度笑道:“这才喝了几杯,就醉了?我是武松,酒越喝得多,劲头越足。”
说着顺手抓着富金的手臂说:“快斟,快斟!”
袁克定见状乐道:“皙子是海量,喝不醉的。”
富金无法,只得给他斟上。他喝了一半,放下杯子说:“鉴别字画,这里的学问大着哩!你一时半刻也听不出个名堂来。只是这《韭花帖》的流传中有一段故事,所以容易鉴别。”
听说还有一段故事,大家都来神了。富金有意将凳子移过去,紧靠在杨度的身边,又掏出一条用浓香熏过的绣花手帕来为杨度擦嘴唇。
袁克定打趣道:“还没喝交杯酒哩,就这样亲热了,也不怕冷落了我!”
富金说:“我去把小凤仙叫过来陪大公子。”
袁克定忙摇手:“不要再叫人了,我是开开玩笑的。还是听皙子讲故事吧!”
杨度见富金对他格外的殷勤,一颗春心早已荡漾起来,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又媚又娇又温柔的姑娘,神采飞扬地说:“五代结束后,赵匡胤坐了天下。赵匡胤是个莽夫,不喜欢字画,可他的儿子、有名的八贤王却酷爱与文人交往,对金石书法篆刻都有兴趣。杨凝式的孙子为讨好八贤王,将祖父的《韭花帖》送给了这位王子。八贤王一见非常喜爱,重赏了这个不肖子孙。后来八贤王的堂弟登了基,八贤王又将它作为贺礼送给了堂弟。从那时起,《韭花帖》就被锁进深宫,成为只能供皇帝一人赏玩的御宝。尽管王朝更替,都城迁移,《韭花帖》一直作为宫中珍品被很好地收藏着,后来传到清朝乾隆皇帝手上。这位乾隆爷是个文治武功俱佳的十全帝王。他爱吟诗作赋,一生写了十万余首诗。又爱书法,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题字。因爱书法,便爱字帖。他在乾清宫里专辟了一间小房子,取名为三希堂。他常在三希堂里观赏临摹历代名家法帖。那时上书房里有个名叫蓝绮的翰林精于书法,专门替乾隆收管字帖。他最珍爱杨凝式的这幅《韭花帖》,久而久之,便起了窃为己有之心。”
富金听到这里,心头为之一缩,说:“皇上喜爱的东西,能窃为己有吗?他就不怕杀头?”
杨度说:“要是让皇上查出来了,不但是本人要砍头,而且还要株连到别人。这个蓝翰林当然明白此中的干系。他不能明盗,只能采取偷梁换柱的办法。他天天临摹《韭花帖》。十多年后,他临摹的《韭花帖》已到了形神兼备足可乱真的地步。趁着乾隆晚年不再常练字的时候,蓝翰林便偷偷地以摹本换下了杨凝式的真迹,把它偷运出宫,藏于自家。从那以后《韭花帖》又回到了民间……”
“杨老爷,收藏《韭花帖》的先生来了。”翠班主进来,打断了杨度的故事。
大家都转过脸来,只见翠班主身旁站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薄薄的小木箱,颇有点派头地挺立着,并不向两位坐着的显赫人物弯腰打躬。
杨度问那汉子:“是你要卖《韭花帖》?”
那汉子答:“是的。我因做生意折了本,想卖掉它再起炉灶。”
杨度又问:“你的《韭花帖》是真迹?”
“当然是真迹。”那汉子不屑地说,“不是真迹,我敢开三万银元的价吗?两位老爷想必是行家,你们可以鉴定。”
袁克定说:“把它取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那汉子走前一步,将小木箱打开,从中取出一幅装裱得极为精致的字帖来。袁克定、富金、翠班主都围拢去看。
杨度仍坐着不动,继续问那汉子:“先生贵姓,你这幅字帖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汉子回答:“我姓冯,这幅字帖是祖上传下来的。听先父说,家曾祖有个极要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晚年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全靠先曾祖周济他。临死时,为感谢家曾祖,他将祖上传下的这幅《韭花帖》送给了先曾祖。先曾祖爱字画,懂得它的价值,珍藏在家中,不让外人知道。又叮嘱子孙,说这是传家之宝,不要轻易出手。我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三万元就卖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