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一世,李彧才更清楚地看到,葛氏大概就是以李济而界定自己活着的女人;她将自己无限卑微地埋入到尘土之中,即使她的孩子,大概也是没有李济来得重要。
李济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只是有些感叹,为什么那一个一个人,总是陷入一个一个没有解的怪圈;每个人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然后每个人都面向不同的方向,追逐,求而不得,终其一生;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不能给自己一条出路,这世界上又有谁比自己还要重要,让自己为了那一个人而再不是自己了呢。
可是赵翼告诉他,“这世界上,的确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于他来说,会比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来得都重要;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过程,它是难以控制的,难以解释的。”他还记得当时他说这话时,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深沉而又温柔,黝黑深潭的目光安静而无一丝波澜。
只是,李彧还是不理解,他有些不信地转开头,他想,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是了,那么他便一无所有,那些便更像天方夜谭。
回京的路途倒简单许多,李彧想,大概自己几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这个他长大但又没有多少记忆的地方,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城,山也不高,水也不深,就像他前一世一样,他离开得毫无留恋,至死也从未怀恋。这的确很奇怪,他想,大概一直他只是怀着一种旅人路过的心情。
回到京城,这一月以来,在荀楠与邓京的主持下,朝野上下倒无大碍。当晚,邓京便至李彧寝殿求见。李彧也想找个能和他谈谈李济的人,这让他会好受点,好像这样的谈话便能让那个人活着的感觉多强烈一点似的;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喜欢对失去的事情怀念,而这样的怀念,只能与那些和你有相同的记忆和了解的人,否则你便会厌恶那种不能产生共鸣的怀念,那会让你觉得傻,觉得这一切都像个白痴一样。
而对于李彧来说,邓京无疑是唯一而且最合适的人选;他们两人之间,对李济的知道的许多,都是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邓京一直端坐在李彧对侧,慢慢地沏着茶,不发一言;倒是李彧先开了口,“父亲走得很平静,比他活着时更为轻松”邓京听闻一下就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轻飘飘的惊讶和一丝沉重的痛苦。李彧想大概他是奇怪他为么称呼父亲而不是父王,不过他想这安全不是重点。
“当然,父亲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你。”李彧见到邓京眼里的痛苦和无奈更沉重了些,端着杯子的手指太过用力,都泛起了青白。
不知道为什么,李彧觉得说着这样残忍的话有一种奇异的快gan;大概他认为,邓京总是要比他父亲方法多许多,沦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失败。而他,作为放大李济痛苦的催化剂,为了逃避那种愧疚,他忍不住用这种转嫁的方式。
窗外下起了小雪,天空中细微点点,漆黑的夜透出一种微微的蓝色;李彧想,还未落地便在空中溶解的雪花,是这世上最干净的雪花。就像还没有得到便消失的爱情,才会让人那般不舍和眷恋。
“朕想邓侯爷应该是知道的,父亲身无重疾,年纪才过四十,怎么会这么早就去逝?御医说他忧思成疾,愈演愈烈,直到如今,终于熬不住。邓侯爷也应该知道,自从父亲离开京城,别居在蠡吾城,他便再从未快乐过。而那个让他无法快乐的人,朕想侯爷也是知道的。”
邓京再也绷不住,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灰白的颜色来,嘴唇止不住地颤动着,“都怪我,当初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李彧知道,当初的局势,却并不是邓京能完全左右的。当初邓太后驾崩,新帝登基对邓家十分忌惮,比李彧忌惮连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邓京是邓太后一母同胞的幼弟,也是嫡系唯一的嫡子,他无法弃整个邓家于不顾。
他必须深居简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能使得邓家免如覆巢之卵,一息之间崩灭。他得笼络袁氏,不能开罪杨氏,得隐于市野,低调谨慎。这一切,使得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张狂肆意的定阳侯世子,可以缠着他长姐,肆无忌惮地对他长姐邓太后说他就是看上了初入京的李济。他得小心翼翼地支撑着顷刻将倾的邓家,他无法再将那人圈在他的身边。
李彧见邓京的模样,一时又有些不忍,“不过,朕想他走的时候还是很轻松的,没有痛苦;而且,他还是当初那个未变的人,他是带着再也没有那些负担的爱走的,邓侯爷不应如此难过。”
李彧又凌乱地与邓京说了许多,许多他过去忘记了的事情,许多他从未想起的事情,许多他想说的,只言片语,零乱破碎;邓京只是听着,偶尔才会问一两句。
转眼东方熹微渐白,两人一宿未睡,邓京踏着半白的晨光回了侯府,李彧则疲极倒在榻上补眠。这一日无须早朝。
赵翼见到次日清晨才离开的邓侯爷,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邓侯爷与李济曾经的那点事,他也是多少听过一点的。他想,不会是邓侯爷觉得李彧肖似李济,对李彧起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如今邓侯爷看着还是十分俊美,时间的痕迹让他更加成熟,而且如今邓侯爷重掌权柄,不说重复往日盛极,却也是兴盛指日可待。不过目前最让他在意的是,邓侯爷可是一夜都在李彧寝殿,赵翼觉得这让他太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