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种张力所感召的程望雪,渐渐也变得心潮澎湃起来,心中平时结了冰般平静的湖面,现在竟也暗流涌动着。
校庆的表演成功结束了。程望雪却在和往常排练一样的时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相同的练习室。
学姐居然也正安静地站在钢琴旁。见到她,坐上琴凳,双手又开始了表演,仿佛之前就是在等待着她这位唯一的观众。
弹奏的第一曲,是《卡门》中的经典唱段《爱情是一只自由的小鸟(Lamourestunoiseaurebelle)》。
记得之前跟学姐在排练间隙闲聊的时候,知道了学姐是为了成为演奏会钢琴家的梦想而一直努力着。程望雪表达了钦佩后,也提过自己曾经的梦想是成为歌剧演员。
此刻她心领神会,立即配合着伴奏开始了演唱。
曲毕,学姐转过头,以赞赏的微笑与她对视。
程望雪只感觉心中有一种自己所不曾知晓的东西涌动出来,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下一曲的前奏又开始了。
就这样,从《亲爱的名字(Caronome)》到《小鸟之歌(Lesoiseauxdanslacharmille)》,从《晴朗的一天(Unbeldì,vedremo)》到《我的双唇吻得如此炙热(MeineLippen,sieküssensoheiss)》,在暧昧的琴声和演唱中,窗外的天空在日落中迎来一整片一整片橘红色的火烧云。
钢琴声戛然而止,学姐突然起身,吻上了程望雪的双唇。
程望雪不知所措地轻轻推开她,惊讶道:学姐,为什么?
学姐看着她的双眼,以比往常更加温柔的语调,说着:因为学妹你,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过去的人生中,程望雪从来没有缺少过他人的爱慕。太过容易得到他人的青眼,使她很早就总结出了她受欢迎的理由。
比如家世好。这其实可以算是一个优点。只是这一点,和她本人似乎毫无关系。因为这一点而得到他人的关注时,就意味着她必须给出物质回报的条件。
小到小时候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时小孩子还没有受过多少规则的熏陶,并不会过多假装有教养尽管很多同学的家庭条件也明明不差,但是却理所当然地觉得一切应该由她买单;大到看看周围的人不要说是她认识的人了,甚至是社会上很多根本没有这么多财富的人的婚姻,哪一桩不是操作得像两个公司合并,如果让他们知道她竟然觉得这样不好,一定会被嘲讽是不切实际,是幼稚可笑,毕竟资本的本能就是扩张。
更不用说有些人对她本人都没兴趣,只是想要通过接近她以得到其背后所潜在的权力和利益。毕竟在那种畸形的家庭长大,程望雪多少还算能嗅出他人的贪欲。
真是讽刺,钱是多么好的东西,可以帮助人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如果反过来为了累积财富而累积财富,人就完全变成金钱的奴隶,忘记了本来需要钱是为了追求别的东西,而不是物质本身。
而如果还算是对她本人感兴趣的,一开始每当她收到每一封情书,还是会欣喜,会偷偷地在一个角落里打开,期待着别人的喜欢。但是打开之后,发现关于她本人的理由都主要集中在三点:美丽、优秀、理性。
而且随着时光流逝,这三点依然没有改变。
虽然她早已毫不谦虚地觉察到自己的美貌,但是在她眼里,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每一具还算年轻的肉体都不同程度地拥有的吗?如果只因为外表的条件喜欢自己,直接购买可以得到的性幻想不是更好吗?
所谓优秀,还不是她被逼着不断被填入别人所期待的能力,为了早日成为完美的工具,方便将自己卡在某种更庞大的机器下运作,而所必须提供的价值?而且同等资源的情况下,可以达到她这种优秀程度的人,难道不是大把大把地存在着吗?
而最后一点,也正是最可笑的一点。
他们怎么知道,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看起来时刻理性甚至冷漠的自己,其实比别人更不会处理情绪。他们只是喜欢她看起来的平静,却不了解她因为失望和惧怕而不断地压抑、隐藏、逃避着。如果她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别人看,如果让别人窥见她早已崩塌的、比他人更为凌乱破碎的内在,这些口口声声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人,一定会震惊地发现她不符合她自己的伪装,她不符合他们的幻想,然后逃之夭夭。
他人的爱慕,总是伴随着她必须提供某种符合对方幻想的价值。而她的真实内在,恰恰会是别人最讨厌的一点。
然而学姐却居然看穿了她的本质,学姐却说,这个吻,是因为她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程望雪的眼中涌出泪水,将刚才还被自己推开的学姐紧紧搂入怀中,随之也报以自己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