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凛忽而想起近年朝廷剿匪手段渐狠,若是抓着了水贼头子,当即以极刑示众,水龙帮少当家此番被带出去了,只怕……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他只消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水龙帮少当家已拖出去了,那下一个……只怕就该是他了。
不多时,看守的狱卒为他送进饭菜,那食物看着便让人毫无食欲,何凛想自己迟早是要死的,那自然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这么浑浑噩噩躺了片刻,又听得那牢门轻响,有人悄声走了进来,他原以为是狱卒,便干脆闭目转过身去。
身后静寂许久,忽而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音他实在是耳熟得很,多少日夜他曾听闻有人在他耳畔如此叹息,那时他不明白叶卿之为何唉声叹气,好似心中有无数苦愁之事一般,现今他是明白了,叶卿之是心中有愧,可这么一来,他反倒是更不想回过头去了。
他想叶卿之来此定然没有什么好事,自己又打不着他,干脆不要理睬,便一动不动,如此闭目躺了一会儿,身后叶卿之终于开了口,道:“你现今一定极为恨我。”
何凛并不理睬。
叶卿之低语道:“我与你说的许多事情,都是真的。”
他站在牢狱之外说这一句话,只让何凛觉得万分恶心,到了这时候来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何凛闭紧了眼只当自己不曾听见他的话,可这牢里实在太过寂静,叶卿之的话便一句句钻进了他的耳中去。
“我虽不是你义弟,却也不知自己的父亲是何人。”叶卿之倚在牢门边上,一字一句说道,“我入朝多年,做过许多违心之事,杀过不少无辜之人。”
何凛不由冷笑,叶卿之听着他的声音,稍稍一怔,却又苦笑着往下说道:“这世上若真有菩萨,想来也不会保佑我的。”
他知道何凛不会理他,便自顾自着往下说去。
“可你却不一样,你们向来劫富济贫,也从不滥杀无辜,菩萨定然会护着你们的。”叶卿之说至此处,微微一顿,那声音稍显得低了一些,像是喃喃自语,可何凛却听清了。
他说:“望菩萨佑我义兄长命百岁。”
第5章5
……
何凛转过了身去。
他见叶卿之形容憔悴,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傲然模样,他心中实在不明白叶卿之说这一句话的用意,明明是叶卿之将他抓到此处,为何又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卿之站在牢门之外,静静看了何凛许久,忽而移步后退,转身离去。
何凛喉中发哽,心下更是苦涩,牢内外不过点了一盏烛灯,有穿堂风过,吹得那烛影摇晃,他见叶卿之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昏暗中去,几番张唇,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唤出那个名字来。
又过一日,牢外聚了大批官兵,何凛知自己临刑之日已近,心中却已渐渐平静,他浑浑噩噩被带出那监牢,有人往他头上蒙了黑布头罩,领着他七拐八绕地走了几圈,他越发觉得奇怪,不过是牢门到府外的距离,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正是满心狐疑时,身边人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臂膀,何凛心中一惊,却因上了枷锁而无法扭脱那人的双手,而后便觉着腰间一痛,有人在他腰间穴道拍了一下,他腰腿一软,耳中轰鸣一片,如同有人在他胸口狠狠打了一拳,他一瞬便昏迷瘫软了下去。
再睁眼时,他在一间小屋子里,他望着青纱床幔发了许久的呆,忽而一旁有人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着急唤道:“二当家,你没事吧?”
何凛缓缓转过头去,便见着刘水儿一脸焦急,他怔了片刻,倒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许久才回过神来,张唇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这又是在何处?”
他脑中可记得自己被捆上了刑场,怎么突然又到了这地方,刘水儿当初是逃走了没错,只是……刘水儿是如何找到他的?
刘水儿望着他,稍稍垂下眼去,那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有些话他实在难以启齿一般,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是少当家托人将您送出来的。”
何凛一时怔然:“叶卿之?”
刘水儿道:“是……送您回来的梁官爷出去了,他说现在风头太紧,让我们先避一避。”
姓梁?何凛忽而想起那日叶卿之身边将佩刀砸在牢门上的随侍,叶卿之唤他作梁梧,莫非……真是叶卿之将他送出来的?
刘水儿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起寨中其余人的下落。何凛早将寨中事务交给叶卿之处理,而几月之内,叶卿之将他身边的亲近之人全都借口调离,之后又有与其他水寨的晚宴一事。水寨中的长老堂主大多也都随着何凛一同赴宴去了,寨中剩下的都是些小角色,便是官府真的问起罪来,他们只消说是得了水贼头子的唆使,至多不过押上几日,料是不会有人将他们怎么样的。
而今叶卿之将他都放了,想必是早已盘算好了一切。他心中先是有所触动,很快却又紧张起来。
叶卿之放了他们,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京城查起来,只怕他一个脑袋是不够掉的。
他正满心着急,房门轻响一声,是那梁梧回来了,见他醒来,微微挑眉,却也不曾和他打招呼。那神色傲气,显然若是按他的想法,他一定是很不肯放走何凛的。可何凛顾不了再多,出言便问:“卿之现在何处?”
梁梧凉凉道:“你放心,大人安妥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