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凛忍笑起身去开门,此处是叶卿之的卧房,他忽而走出来,吓了小丫鬟一跳,目瞪口呆看着他,何凛却不自知,将那热水自小丫鬟手中接过,对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呆愣原地,眼瞅着房门在她面前关上,这才一下蹦了起来,明白自己是看着了了不得的事情——若是二当家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何凛口中哼着小曲,心情极好,鞍前马后主动伺候叶卿之起身。他将热水内的巾子拧干了,回头一望,叶卿之已下了床,披一件素白单衣,领口松松垮垮敞着,一眼便能看见他的胸口,上面落了些斑斑点点的红痕,何凛不由想起些旎旑之事,而叶卿之觉察何凛在看他,反是整了整衣服,将领子收好,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何凛原以为叶卿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脱了衣服便只剩下几条硌人的肋骨,不想叶卿之虽算不得健壮,却也绝非是何凛所想的那般孱弱。他很瘦,身上的线条舒缓干劲,手上也有一层薄茧,带些早已愈合的旧伤口,那大约是粗使活留下的痕迹。何凛想他一人独居了近十年,家中一向无人帮衬他,无论什么活都得自己去做,夫子的工钱难以糊口,朝廷徭役又重,他家徒四壁,偶尔还需耕田犁地凑出一份口粮。
叶卿之这一路走来委实不易,若当年他母亲未曾亡故,或是老寨主将二人接到了水寨中来,那一切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何凛想这一切事情的根由均是自己的义父,若自己……不,他是绝不会丢下叶卿之的。
这些八卦韵事向来传得极快。那次酒醉后,何凛从未隐瞒自己对叶卿之的情义,寨中人大约都看出了些端倪,没有多少人觉得惊讶,也就这么接受了,而叶卿之处事越发利落干练,寨中的兄弟们也终于将他认作新寨主,何凛便渐渐放心将寨中事务交给他,心想义父的两个遗愿,至此终于算是全都实现了。
至小年,所有事情全都移到了叶卿之手上,何凛看他独当一面,听着自己那几名心腹百般夸奖他,心中觉得欣慰,却又有些失落。
寨中实权在叶卿之手上,那么他这个二当家便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了……好在叶卿之始终不曾冷淡他。转眼便是年节,各分舵堂主纷纷赶回寨中会账,过完年后再回去,叶卿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与何凛见得次数便少了。
年节前几日,寨中摆了家宴,请各位长老堂主一块吃了个便饭,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散去,叶卿之酒醉微醺,嚷着要回去休息,何凛却有些不高兴了。
这几日叶卿之太忙,难免有些冷淡他,好容易有了些空闲,却还不肯同他说说话,他心中憋着气,可他看见叶卿之的确喝多了酒,便也只能认命将叶卿之搀回去,走到屋外时,叶卿之说要醒一醒酒,站着不肯再动步子。
何凛担心了他吹了冷风头痛,便劝他说:“天寒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叶卿之却不肯,这夜的天气并不算好,阴云浓厚,大约是快要下雪了,他望着天,口中胡乱说着醉话:“月……月亮呢?”
何凛无可奈何:“快下雪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回去……我不回去……”叶卿之甩开他的手,嘟嘟囔囔说,“两年前我还是个夫子……”
何凛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叶卿之又说:“我现在……现在是水……水贼了……”
何凛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叶卿之的身上去:“你别着凉了。”
叶卿之摆一摆手,不要何凛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何凛跟在他身后,令人端了解酒茶来,想方设法给叶卿之灌下去了。叶卿之往床上一倒,嚷着头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何凛也收拾了上床休息,到了半夜,叶卿之忽然醒了,他爬下床去倒水,绊着了床边的何凛,何凛便也惊醒了。
叶卿之与他道歉,说:“对不住,我就是想倒杯水。”
何凛点了灯,坐在床边看叶卿之温温吞吞地喝水,叶卿之小心翼翼拿眼睛瞅他,一面说:“方才我喝多了,甭管我说了什么话,你可千万别当真。”
何凛不由失笑,不忘打趣叶卿之一句:“你好像很喜欢当夫子。”
叶卿之摆一摆手:“最初原想当官报效朝廷,可官场腐化,实在不堪,于是便去当了夫子,可还没两天,你就将我拎到了这儿来。”
何凛问:“这儿不好?”
叶卿之撇嘴:“我还是想回去当夫子。”
一句话下来,何凛不由皱起眉,说:“我在此处,你就那么想回去?”
叶卿之诚恳点头:“想。”
何凛一时无名火起,他想自己在叶卿之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时至今日叶卿之竟还想抛下他,他难免沉了脸色,闷闷地不肯再与叶卿之说话,却不料叶卿之忽而噗嗤笑出声来,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软软笑道:“义兄,我骗你的。”
何凛只好皱眉看着他,心想叶卿之这是学坏了。
叶卿之揽着他的脖子,低声喃喃自语:“如若可以,我自然希望能够一直与义兄在一起。”
何凛说:“你何时学坏了。”
叶卿之笑倒在床上,待他终于缓过神,这才支起身,看一看何凛,说:“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何凛叹一口气,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