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即便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知道,与罗烈、北虎不同,族老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便认出眼前这个南诏王便是真正的白马子啻。
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忽然以这种强横的姿势出现,先前不露一丝蛛丝马迹被他们知晓,可想而知,他的心计与筹谋必不简单。
巫族的人一面惊疑他的存在,一面又将警惕性提到最高,如今十族老他们正陷于阵中,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巫妖王临世便可能造成功亏一篑。
但即便是真正的白马氏血脉来了又如何,事到如今,谁也休想阻止他们一族!
巫族在场的人都沉冷下脸,目光不善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白马子啻自然留意到巫族的强硬的变化,他身边的人亦围拢过来,与巫族形成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
他没有回答霖族老的问题,忽尔有兴趣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们知道傀儡术吗?“
傀儡术?
乾族老等人紧紧地盯着他,神色却没有过多起伏。
但很快便联想到一件事上,之前一直疑惑不解的事情好像有了脉络。
“你是说,那个假的白马子啻其实并非人,而是一具代替你行事的傀儡?“乾族老幽幽道。
倘若真是如此,看来今日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这里,便是有备而来了。
白马子啻伸出一根手指抵于唇边,修剪干净洁白的指尖,透着迷人的粉,若雪中桃滟:“你们以为巫族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南诏国?却不知晓,它亦我,我亦它,孤虽只身在外,却操纵着傀儡陪你们演一出戏,朝中一切尽数知悉,你说……你们蠢不蠢?“
正在祭阵的十族老脸色都黑了下来,的确,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以为老南诏王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白马子啻找来的一个替身,却不知他留下的是一具可以以假乱真的傀儡。
傀儡是没有思想与记忆的,唯有操纵者方能赋予它同感肢体动作,它才能够动。
但傀儡并不是人,它并不能成长,可这些年来那具傀儡却能够不断变化,这只能说明,南诏国中存在一个能迷惑他们所有人、却不被怀疑的内奸,他她一直在替白马子啻掩饰着一切,方才迷惑住他们的眼睛这么多年。
乾长老闻言却不信,只觉他在危言耸听:“你当初被送走不过才几岁的孩童,如何能够千里之外操纵得了一具傀儡?“
傀儡术是南疆的一种高级秘术,非一般人能够窥视习得的秘技,他们根本不相信年幼的白马子啻便能够做到连许多成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并且傀儡一旦制成,与施术者产生关联,施术者便不可中途换人,若那具假的“白马子啻”一开始并不是由他操控,后面他自也是干涉不了的。
白马子啻自然也看出他们的想法,但他却觉得没必要与他们解释,因为没有人能明白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不过刚知晓人事时,为保他平安长大,便被父王送走了,他独自一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湖底,无人作伴,无人讲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复一日过着单调而枯燥的生活,陪着他的除了一片孤寂安静便是无边的寒冷。
一开始的他还小,自是不习惯这种日子,除了长年不变的水潺声,四周空洞得令他害怕。
他尝试着想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守在外面的人发现,但他并没有死心,直到有一日,暗卫送来了一样东西摆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打开。
这是一个四方的盒子,表面漆着黑色颜料,勾勒着金色的夜藤花,这是南诏国皇室御用的花纹之一,亦是他父王器具最爱用的花案。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乱得不像话,有些恐惧地盯着那个盒子。
暗卫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决定。
最终他还是听话地将它打开,当看着静静躺在盒子里面的一颗头颅时,那一刻,他觉得他或许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那是他父王的头,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掩着,下颈齐齐砍断粘着些许肉碎,血已滴干,尸白的脸上沾着早已干透的血滴,他睁着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仿佛在对他讲——子啻,吾的孩儿,你一定要完成为父的遗命,否则为父便是死了亦不会瞑目的!
他当时吓得呆了许久,从此便再也没有要逃的欲望了。
他还不能出去,他跟父王约好了的,不到能够绝地反击的时机便绝不会踏出湖底一步!
在这之后,他便像被抽了喜怒哀乐的木偶一般待在湖底,而暗卫又陆陆续续地送来其它的盒子,里面装着的自然是其它人的头颅,一颗一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全是属于他们白马氏一族的。
一开始面对这些死掉被割下来的头颅,他还会惊惧尖叫,抱头痛哭,但到最后,他已经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甚至是无动于衷地看待这一切了。
这些送来的人全是先被巫族害死,死后无坟无碑,被暗卫找到再一个一个地割下来送到他面前的,这种类似亵渎南诏王室的行为自然不是暗卫无缘无故去做的,而是先王在临死前下令让暗卫做的。
目的便是为了激发白马子啻内心的仇恨,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冷静的疯子,让他将南诏皇室的屈辱与愤恨刻进骨子里。
一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他便也不再觉得湖底寒冷了,因为他的内心已坚硬如冰,他也不再害怕孤独,因为他已经自成一个世界,他曾经怕自己忍受不了这一切,便用锁链将自己牢牢地锁在湖底,靠着冰瀑来锻炼心性,他怕独自一人待久会疯掉,便封锁掉的感情,用一具空壳去驱动千里之外的另一具傀儡躯壳。
一魂两体,有时候他都忘记了,他是一个人,而非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