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若真随了后卿,那他想要将她再要回来,恐怕便绝非一件易事……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陈焕仙”会选择明哲保身,并投效赵国相国后卿时,却不料,那“陈焕仙”轻笑一声后摇了头。
这一声笑很突兀,也很不正常,一下便攥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孟尝君拢紧眉心,看着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风吹衣起又落下,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而后卿则一怔,脸上的笑意则逐渐冥灭了光芒。
“陈焕仙,你为何摇头?”他的语气极淡,有一种淡到极致,冰凉似水的感觉。
对啊,为什么摇头?所有人都茫然、带着难以理解的眼神地看着她。
难道……难道她这是高兴傻了,还是真傻了,宁愿为了一群异族寿人而甘愿平淡赴死?
要知道这年代,士为知已者死也不算什么奇事,但一切都得看对象,像士为君王而死,士为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士为主而千里杀一人,此皆乃一段佳话。
若只为区区一异族(非华夏人)叛逆而亡,却只能被认为是自甘堕落了。
他樾麓山长只怕今日若被擒,至此关于他身后的一切事迹都将被当权者随意篡改,而他陈焕仙再怎么宁死不屈,在这一笔历史上也绝不会留下任何一字的。
说白了,她死了便是死了,就像山坡上许多土包里埋着的无主孤坟一样,而实则她本是有机会跟在鬼谷后卿身旁一同共谋天下大事的。
陈白起却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她看着后卿,说实话听了他的话,的确令她心中一动。
只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没有退路了。
于是,她唯有歉意一拱手,谢上一礼:“有道是,一身不侍二主,焕仙只怕……去不了你的身边了。”
这一句虽语带遗憾,但谁都听得出来,她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就像一剑便挥断了她的全部退路。
看着那孤勇而单薄的身影,所有人一下都忘了语言。
她读书这些年来,为的是什么,如这天下但凡入士的人一般,如今有这样一条金大腿直接伸到她面前让她抱,她却生生给推了,难道她真准备这样壮士志未骋便毫无抱负地死去?
虽说很多人都觉得她这样的选择简直愚不可及,但也有人对她的选择油然生起一番敬意。
能够拒绝鬼谷后卿的大力邀请,简直不要太意志坚定啊!
冯谖也是连连点头,对孟尝君可惜可叹道:“他并非寿人,何必硬要强出头,若来我薛国(薛邑,孟尝君封地),必有重用啊。”只惜今日只怕要魂断此处了。
魏腌挠了挠后脑勺,憨急道:“他当众落了那后卿的脸,只怕只剩今日好活,方才他救了主公,难道我等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冯谖闻言,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们如今皆落入那后卿设下的局中,早已失了先机,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你拿什么去救他?”
而冯谖还有话没说完的便是,瞧这陈焕仙与百里沛南师徒情深,救下一人只怕也无用,但这百里沛南与主公已落下仇怨,让主公以德抱怨将寿人一并救下,那简直便是不可能的。
魏腌一噎,半天吭不出一声来。
而孟尝君并没有回应,他墨色的头发垂落在前额,一双桀骜而阴沉邪冷的眸子扑闪恍惚着,他一直在想着,“陈焕仙”那一句“一身不侍二主”会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被陈白起一再拒绝,后卿再好的脾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他这人城府极深,面上却不怒,反笑一声:“陈焕仙,你以为我当真需要寿人?”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
后卿看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看来你真以为某的目的也是寿人。不过,你这样想也不错,只是某的目的并非为了得到,而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被擦亮了的刀刃一般,忽然充满了不祥的寒意,他吐字入骨道:“毁了它。”
毁了它。
这三个字,一下让陈白起没了表情,脑袋也空白了一秒。
他竟不是打算得到传说中能够令死人复活的寿人,而是彻底毁了他们!
楚沧月闻言,面色一紧,目光一下如寒芒钺星直刺向后卿。
“你若愿意留在那边,最终只会与他们一道毁灭罢了,我后卿……需要的从不是什么传说,逝去的本相不会去追留,本相从来便只争朝夕!”
后卿眸中弥漫的黑一下便湮没了那浮于表面欺世的光,此时的他,哪怕穿着一身圣洁出尘的白衣狐裘,却仍像染黑了的莲花,他说话时带着特有的腔调,有着平日里难窥见的绝世桀骜与尊贵,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臣服在他的脚下。
“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
说完,他的视线不再放在陈白起身上。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拉伸得远的视线,也是第一次这般准备无误地投向了城墙之上的楚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