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清呢?”大长老又往烟斗里塞了些上好的烟丝,这是他孝顺的儿子石大全专门从云南那边弄来的土烟丝,劲道足,他微微享受着闭上眼,美美的抽了一口之后问。
石传鑫琢磨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这个——还没什么消息。”
“嗯。”大长老冷冷地应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只是磕了磕烟斗,“让该回来的都回来吧,今年的祭礼难过呐。”他深沉的叹了口气,闷头抽了口烟斗,白色的烟雾蛇一样的盘旋在空中,许久都没有消散。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石小川正躺在自己那张床上纠结,这次回家已经有两天,石爸爸还没有丝毫松口让他返校的意思,反而越来越——
石小川想起爸妈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眼光就一阵烦闷,最爱打牌的石妈妈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别人打电话喊她去凑人数,她也借口家里有事走不开回绝,其实有什么事呢?什么事都没有,石小川看着正坐在电视机前无聊地看着肥皂剧的石妈妈,越发断定,几乎把打麻将当成消磨时间的唯一方式的石妈妈这一反常的行动是因为自己。
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几天,左邻右舍那些出外工作、学习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赶回了灵山镇,往常只有逢年过节或家族祭祀才能看到的人,现在出门就会碰上,灵山镇上渐渐又热闹了起来,那些不常回来的人,走亲访友,交流讨生活的经验,年轻一代的还附带着相亲结婚之类的大事,这让蒙在灵山镇上那层看不见的阴霾消散了些。
当然,这只是石小川的感觉,他左右看看,除了他,好像其他人都兴高采烈,父母因为看到许久没有看到的儿女而高兴,小孩看到外出工作回来的父母而兴奋,宗族祭祀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个传统,让整个石家与其他人区别开来的传统,他们和旁人不一样,试问,现在还有哪个家族能像他们一样,把延续了几百年的风俗一直延续下去,而且保持得和当时一模一样?
人有些诡异的心理,想融入周围的人群,却又怕失去自己的个性,所以才有那么多的“非主流”,然而,石家人这种微妙的心理,和那些“非主流”又何其相似呢?
石小川手里紧紧抓着装着小白的盒子,小白已经睡了好几天,还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他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现在为什么没有月亮了呢?
想起晒着月光,在月光下渐渐恢复了生机和活力的小白,石小川有些沮丧。
现在是初冬,想在这个时节看到明朗的月色,几乎是不可能的,天,几乎每天都阴沉沉的。
也许是某些生灵在不高兴,他想起小时候镇上的百岁老人刘姥姥说过的故事,每次,天气持续不好的时候,刘姥姥就会这么说,刘姥姥十四岁嫁到石家,二十岁的时候,她丈夫就出意外死了,她没有改嫁,而是带着自己的儿子一直守寡,时间如流水,如今,她已经是一大家子人的老祖母,曾孙都一大堆。
她喜欢给这些孙子辈讲那些老故事,而石小川偶然的,也听过几回,刘姥姥是这镇上唯一几个不排斥他的人之一,甚至对他还相当的好,石小川还记得,他五岁的时候,刘姥姥曾经给过他一块米糕。
别人给过他的东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即使只是一块米糕。
只不过现在回忆起来,那块被他吞进肚子里的米糕有些发霉了,让他病了一场,拉了好几天肚子,他把这归结于老人年纪大了,迷糊了的缘故,并没有怪罪,依然记着这件事。
他每天都会去看天秋,这个苍白瘦弱的孩子依旧沉默寡言,他暗暗地向照顾他们的阿姨打听,这孩子每天都待在福利院里,连福利院的大门都没出过,更不可能突然跑到省会去救他。
石小川困惑了。
他们两个坐在院子里那条长凳上,旁边有个跑过来的小孩“咯咯,咯咯”的叫着,这是个天生兔唇的孩子,被父母遗弃在了福利院的门口,才三岁,石小川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的划拉着跑过来,赶紧站起来,“别跑,别跑,慢点。”
石小川弯下腰,那个孩子攀到他身上,他小心的把他抱在手上,逗弄着他,他手里拿着个明显有些干了的苹果,大概是保存得太久了,小孩好像献宝一样的把苹果递到他嘴边,“咯咯,迟。”这孩子因为兔唇的关系,所以说话总是漏风。
石小川把苹果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咬了口,然后把苹果塞回小孩的手里,“好了,哥哥吃了,剩下的给我们的小小猪。”
突然,石小川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人用力拉了拉,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抱稳手里的孩子,摔在了地上,他有些生气的低下头,果然就看到天秋冷冷地盯着他手里的孩子。
抱着苹果的小孩看起来有些委屈,不过终归是有些怕天秋,扭着身子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就去别的地方玩去了。
石小川看着天秋那张小小的,端正的脸,好气又好笑,这孩子对任何想接近自己的人都这样,原本福利院里有几个孩子和他关系还挺好的,现在,全被天秋吓跑了,只有刚才那孩子,因为还小,不懂事,所以暂时还没被他赶跑。
他感到天秋用食指勾着他的手指,一刻也没有放开。
这种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让石小川觉得温暖,他笑了笑,手指用力勾住天秋小小的手,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石小川知道,他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目光几乎时时刻刻追随着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才天天到这儿来看他。
石小川觉得自己有些卑劣,这种利用一个孩子纯真的感情来弥补自己内心缺憾的做法。
然而,他舍不得放开自己的手,天秋的依赖让他觉得自己活着,而不是像在家那样,所有人都当他是视线中的一个盲点。
石小川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回忆杂乱的摆在一起,他拼拼凑凑成了一幅看不出任何含义的抽象画。
他终于想累了,渐渐打起了瞌睡。
身上有些痒,睡梦中的他不自觉地撩起睡衣,挠着那个发痒的地方,痒的面积很大,而且有越来越痒的趋势,石小川懊恼的睁开眼,在寒冷的空气中把头探出被子,这几天总是这样,每当他想睡觉的时候,身上就开始痒,他也不敢说,只能忍着,胸口那块鳞片就好像一个活物一样,慢慢地生长着,快要占满了他整个胸口。
银白色的鳞片,如果不是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相当的整洁漂亮。
他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全身上下,连脸部都被鳞片覆盖了,所有的人都当他是怪物,石妈妈用锅铲敲着想靠近的他,歇斯底里的喊着,“走开,走开,你不是我儿子,你这个怪物。”
梦醒了的时候,他有些伤心,更多的则是恐惧,因为梦里面的场景,正在一点点的实现,小腿上那块鳞片已经蔓延到了大腿,而胸口,则已经长满了鳞片,波及到了后背。
幸好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厚实实,所以才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状,然而,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也许过不久就瞒不住了,想象着梦里面的场景,石小川打了个哆嗦,他决定了,在那个可怕的一幕出现之前,他会独自离开灵山镇,虽然他不是石妈妈喜欢的儿子,但是,至少——至少他不想成为石妈妈眼里的怪物。
石小川正和自己身上的鳞片较劲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响动,睁开眼,看着房间内那一片黑暗,那儿模模糊糊的有个轮廓,石小川吓得屏住呼吸,看着那个东西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