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狂想曲描述的是登顶之后的风景陡转,以及人类通过领悟自然获得的无限自由。林衍将一切狂想具现化展现给听众,音乐每营造出一种景象,紧随而来的下一乐句便对应出全然相反的强弱。
因为这份自由来源于世界的颠倒:脚下的平原成了俯视的平原,仰视的山成了脚下的山,天边的太阳成了头顶的太阳。
地球上有无数山巅,穆康虽然不清楚克里斯想要表达的是哪座山,但他知道林衍演绎的是哪个山巅。
他们曾站在空无一人的阿尔卑斯山巅一同仰望大地,周身满覆冰雪,意境荒凉悠远,回忆起来却充满甜蜜与喜悦的触感,有比夏日天空更美的蓝。
《RhapsodyintheMountaintop》结束在一个宣告狂想结束的fff短促重音,林衍手臂重重挥出最后一拍,观众席几乎同时响起了兴奋的喝彩声。
音乐厅里掌声震天,气氛热烈极了。乐评人A对乐评人B说:“里奇先生名不虚传,画面感太强了。”
“不仅如此。”
乐评人B说,“这部作品比他之前的作品更大胆。”
“是一场冒险。”
乐评人A感叹道,“幸好是Evan指挥。”
乐评人B点点头:“Evan功不可没。”
克里斯激动不已,含着泪拼命鼓掌,隔着穆康朝史蒂夫吼道:“Evan真是太不思议了!以后我还能请他指挥吗?”
史蒂夫大声说:“这要看他有没有档期。”
“Evan太忙了。”
克里斯打趣道,“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美国人,看起来东南亚和非洲才是他的故乡。”
穆康的新作《Létranger》是上半场的压轴。这部作品不仅对那些没听过穆康名字的人来说很神秘,也令惨遭林衍排挤的作曲家本人颇为好奇。
林衍的秘密赎罪计划,没向穆康透露分毫。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是因为它总有面目晦暗之处,不该公之于众。
林衍将指挥棒指向单簧管声部,同演奏员进行了长约五秒的目光交流。
单簧管首席轻轻点头,林衍深吸一口气,棒尖弹出精致弧度。
穆大才子专属第一主题,时隔七年,再一次在专业音乐厅响起。
加缪的中篇小说《Létranger》讲述了主人公莫梭在荒诞世界的荒诞一生。他失去亲人、触犯教条、错手杀人,种种不公加诸己身,仍冷漠无情神神叨叨,在被判处死刑时,将一切归咎为“都是太阳惹的祸”。
莫梭孤立自我,和世界格格不入,连灵魂都没有归处;穆康的《Létranger》同样描写了一个孤立自我、没有归处的灵魂。可与莫梭不同的是,穆康的音乐是一出残忍的自我剖析,以局外人的姿态描述异乡人的故事,尖锐深刻、不加掩饰,和荒诞无关。
因此,这不是莫梭的故事。
这是穆康自己的故事,林衍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
音乐体裁依旧是穆康最擅长的赋格,但声部之间不再有呼应。穆大才子专属第一主题被用在了e小调,由单簧管的solo引出陈述前情,情绪沉郁,持续十六小节。随之而来的大管和弦乐层层堆叠,构建出不和谐的刺耳和声,直击心灵,震慑了在场所有听众。
闻所未闻的和声未被解决,调性顷刻瓦解,穆大才子专属第二主题由大提琴奏出,出现在升c小调,和第一主题毫无联系,直接推翻全部前情,转身跨入新一轮陈述。
这轮陈述本该跟随小号不间断的三连音,那是穆康对自己的锥心拷问,一遍一遍地嘲讽道:又软弱又矫情的你,算什么东西?
穆大才子漠视尊严已久,既软弱地无法挣脱,又矫情地不愿屈就。
他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剁碎挂到城门口喂乌鸦。
林衍哪里受得了心上人这般枉顾自尊自我摧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流着泪对他说: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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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管声声不息的三连音,每个音都是单吐,每个音都是重音,就好像穆康每说出一句妄自菲薄的话,林衍都要高声回答一句:我不同意。
没有一带而过,没有浑水摸鱼。
第二主题仍在低处缓缓流淌,林衍并未否定穆康的沉沦过往,只执着地用音乐表达出指挥家贯彻始终的不反复、不妥协、不退缩。
阴阳怪气的自我嘲讽,硬被林衍演绎成了永不低头的自我对峙。
《Létranger》全曲最后一小节是低音单簧管的长音和弦乐的拨弦,指挥棒点出最后一拍,停在半空,时间霎那静止,只余一千多名听众的心间回声,在抽象空间里无尽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