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不会赶不上。”君洋松了口气,不慌不忙,语速放得和车流挪动速度一样慢,“对不起什么?路上人多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让他们上街的。倒是我,早知道我应该去接你,打车是要慢一些。嗯……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严明信道,“早上去理发了。”
“还理发了?”君洋轻笑说道,“好,不着急,你慢慢来。我从餐厅打包点,等会儿路上吃吧。”
出租车司机没听到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只是察言观色,推断了个大概,叹道:“还是小年轻脾气好,好说话啊。要是我误了点,我媳妇还不电话里早就跟我骂起来了?”
他羡慕后座的人和小对象相敬如宾,殊不知乘客也羡慕他和妻子朝夕相对。两人从后视镜里对望了一眼,各怀心事地一叹气。
严明信支着胳膊想了一会儿:“其实,也不是他脾气好,可能是……只对我脾气好吧。”
每次去严家吃饭,君洋总能喝上一碗严舰长亲手熬制的忆苦思甜鸡汤,被前辈们或艰苦奋斗或感人肺腑的故事熏陶,获得短暂的精神升华,感觉清心寡欲,名利皆空,怀揣着一腔热血,甘洒春秋。可他终究年轻,俗世还等着他摸爬滚打,严舰长一出海,大公无私的光辉随之淡去,不进则退的意识立马卷土重来,又开始催促着他前进。再加有严明信在旁——个中种种身怀至宝之人才能体会到的暗潮汹涌难以言表,总之唯有步步为营,力争上游,才能让他拥有足够的安全感。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严明信确定迟到后致电空管:“我这有事没处理完,帮我把起飞时间向后推迟半小时到一小时。”
为了运送涉密载体,专机的优先等级高于一般飞机。整个军航空管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本机的飞行计划要重新安排上报,两地机场的调度和空中走廊的秩序也有所变化。尽管这一切都由电脑系统自动调整,但每架飞机起落指令变更的最终接收方还是人,所有相关架次的工作人员为之忙乱了好一阵。
君洋靠在车里闭目养神,陈参谋一个电话打来,不满地问:“君洋,你小子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啊,你现在是奉天的人了,我可不惯着你。要拿资料你就来拿,没让你三顾茅庐就不错了,怎么还敢让我们的飞机等你?”
“老陈,你没搬家吧?”君洋不答反问,道,“晚上我去看看你,你别乱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本来也不是不共戴天的大事,陈参谋的凶声恶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称呼打断,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几分:“我都一把年纪了,能搬什么家?你要来早点来,别凑后半夜,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像什么样子!”
每年都有一两个年轻人经他推荐而进入军校学习,其中绝大部分都成了事,现在还留在山海关的也不在少数,逢年过节依旧到他这儿走动。陈参谋看得很明白,大多数人都是来点个卯,意思意思的。他也无所谓,反正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
但君洋不一样,他早就发现了,君洋对年节登门的这一套是真的特别感兴趣,拦都拦不住,还莫名其妙地总喜欢凑着三更半夜来,人五人六地坐上半天才走。
陈参谋不知道的是,君洋早些年住的福利院位于临街的背巷。像这种位置的房子,拿来当门面是不可能的,一般人路过根本看不见它的门窗,而要拿来当住宅,又嫌太吵。毕竟偏僻县城里带家具的出租屋比比皆是,几顿体面的饭钱就能租个条件不错的落脚之地,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无枝可依,谁也不愿意住这儿。福利院的左邻右舍大部分都被当做仓库使用,或是干脆改成了工作间。
君洋他们看不到街上的半分热闹,但是来自街道的噪声却听得一清二楚。附近有家商店,店主夜里常常经营到很晚,怕睡着了被人偷东西,于是在门上安了个自动迎客的玩偶。每每有人推门或是走进店里,欢迎的玩偶就会发出一声打破宁静的“叮咚!欢迎光临”。
越到逢年过节,商店的营业时间越长,玩偶欢迎、店家招呼、路人寒暄、客人问价……隔三差五此起彼伏。
一二十年过去,君洋早已记不清那些年他被大人们的对话惊醒时都听到了些什么,只是这种以季节的味道为预告、以年为单位的生物钟在他心里扎扎实实地留下了印象。在他的一部分认知和憧憬中,正常人的节日生活就该是那个样子的——白天稀里糊涂地工作,晚上携家带口地串门。
即使他从前形单影只又不善言辞,每次上门总免不了聆训似的局促,也还是想有样学样地走上一圈,现在他脱胎换骨,更是前所未有地向往旧地重游。
“知道了,八点去不晚吧?”君洋道,“别忘了跟你那儿的管制中心说一声,路过时间……”
“说得轻快!”陈参谋生怕事事如他的意,让他没了分寸,将来在外面吃亏而不自知,凶恶道,“你知不知道快过年了?满天都是飞机,我上哪给你调时间?你绕路吧你!”
“哦。”君洋气定神闲,“也行。”
陈参谋见他铁了心,稀奇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至于推迟起飞吗?”
君洋坦然回答:“我在等人。”
“你小子……就这么点事?”陈参谋没好气地说,“谁啊?你等的什么人?让他跟后面的飞机走不行吗!你这趟是来干什么的别忘了,到底哪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