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眼前罩下一片黑影,那黑影辨不清轮廓,去平白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杜三思才看见段三郎的脸。
那张憔悴无比的,双眼猩红的,连头发都像是跟人厮打过的,落魄至极的脸。
杜三思一下子不哭了,她呆住了。可紧接着眼泪却落得更凶,嘴唇颤了颤。
“你怎么,变丑了……”
段三郎愣住,旋即一声大笑,笑声像破开天空的惊雷,海底震荡的火山,沉闷无比又痛快淋漓。
那一个刹那,杜三思仿佛看见了段三郎的中年,依旧狷狂不羁,依旧放浪形骸,依旧我行我素。半生数载过去,他岿然不变,可身上却始终有一层凝固不化的悲伤,叫人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时光抽取了他数十年的光阴,换来了她的新生。
“别笑了……”杜三思心疼得几乎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段三郎低头,那张放肆戏谑的脸垮了,泪流满面,几乎崩溃。
“傻丫头,”他声音哽咽,“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对不起,”杜三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她知道自己再不醒来,段三郎的半条命都要被她带走了,“对不起……”
段三郎颓唐地惨笑,身体却往后一靠,而后几道慌急的身影不错落的挤入他们中间。
又是嘈杂,又是惊喜,又有痛哭。
可这次过了很久,杜三思都没有再睡过去。
这一整夜,宸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之外也不平静。
长街上,羽林卫如幽灵般来回奔走,舞刀弄剑地搅弄得京师不得安宁,刑部、顺天府从早到晚的抓人,大理寺从早到晚的断案,菜市口的鲜血从早到晚地流动。
一个月前,户部度支使举家抄没,刑部大牢哭喊惊天,家中子女无一幸免备受折磨,度支使惨熬度日,交代出了不少底子,与其交好的官员受到牵连,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羽林卫经过彻查,抓捕三十二人有作奸犯科者,另有在逃四人,封锁京师通宵抓捕,人心惶惶。
慕容然虽未被直接指证,却因为间或嫌疑,被天子一怒之下逐出朝堂,闭门自醒,府外重兵把守,不得进出。府内一干下人俱被带入刑部拷打。
而变化最大的,当属卫王府。
卫王当街行凶,怙恶不悛,死性不改,多年来买卖官员,勾结朝臣构陷他人,结党营私,被褫夺王位,再度贬为庶民。
只是这次,又多加了一条。
天子下令,将卫王府一干伺候之人尽数带进刑部,拷打之后,次日当街斩杀,令司马岳观刑。
而就在同时,边关传来战报,南诏与吐蕃合谋陷害西晋,被太子发现,狼王运筹帷幄,将计就计,大败南诏,杀入敌营,南诏已尽在掌握。
吐蕃暂退,两方对峙,虎视眈眈。
又次日,消息传开,南诏公主,即曾经的卫王妃蒙舍里便成敌国之女。司马岳彻底声名狼藉,被指叛国,打入大理寺,待旨候审。
丞相慕容然与司马岳私交甚密,又有下人招供慕容然图谋东宫,刺杀太子,勾结外族,罪犯叛国,罪不容赦,罢官免职,打入大理寺,抄没家产,阖家上下五服之内直接待斩。
岳派人人自危,顿时分崩离析。
有上表请辞者,奈何天子不准,请辞之人闻讯脸色惨白,留下认罪书,自缢于庭。有陈情自证者,虽已查核属实,亦被罢官,三代之内不再录用。更有夜中逃窜者,天子着令宵禁,特赐羽林卫先斩后奏之权,京师街道一片血色。
然而一月过去,京师大肃清,风闻危机过,又将丞相、卫王、岳派彻底击垮,百姓交手称赞。
恰此时,太子司马青自边关听闻京中变故,愤而上书,奏请严惩司马岳,革其皇姓,夷平众怒。
天子不经思量,当即点头。
满朝慨然,天子震怒,有叛国之罪在前,凡事不用姑息,杀伐果断。
只可怜宸王,恰恰那日立功归来,怎料杜三思为维护姐妹被司马岳当街砍伤,又被误以为身死,竟怒急攻心当庭吐血,引动牵机旧疾,在宫里抢救了五日方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