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风色拔出匕尖,在靴底抹净,检视过并无缺损,才将钢筒嵌回;周身散发的腾腾杀气,彻底压倒了女郎和少年,恐惧须臾间攻占二人的眼底面庞。应风色恍若未觉,迅速搬起石砖,放落原处。
一瞬间,某种异样的波动扫过前庭,仿佛穿透了三人的身躯,一如先前石室曾遇;下一霎,从第九块石砖的周围缝隙,溢出鲜血般的暗红液渍,一一连贯其余八块,最终爬满老槐四周所有铺石,一道若有似无的血光冲天而起,直薄天际!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光末端似乎消失于星海深处,夜雾陡地浓重了起来,仿佛是自无尽霄汉外坠落。
术法并非无中生有,尽管优秀的术法效果神奇,运作的原理却出乎意料地繁复枯燥,一板一眼,没什么随兴之至的模糊空间,如同历法数算。术法需要阵符阵基之类的术式结构,也需要发动阵式的驱力来源,地气、风水是一种,魂灵性命也是一种。
应风色一看莹穴里有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这真是个术阵,砖上符箓若无汲引地气的设置,驱力的来源必是血祭。
布置阵仪之人,连点燃仪式之火的“柴薪”都备好了,应风色想盖回铺石砖就跑,幕后黑手岂无后着?就算何潮色未犹豫,被活埋的倒楣院生也必定苏醒,这是怎么也躲不掉的恶意设计。
(可恶……可恶透顶!)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火,问心斋的糊纸门牖上映出拉得长长的人影。
“是谁……”不知为何,顾挽松的声音听来有点怪,更低沉沙哑,似乎透着一丝迷惘和痛苦。“是谁……在外面?来人……唔唔……来人……”
从投影的轮廓上看,他似乎抱头拱背,身子不住摇晃着,突然低咆一声,头顶突出数根尖锐的匕状物,还有轻细的哔剥异响。
三人甚至忘了要跑,何潮色眯眼片刻,喃喃道:“那……莫不是爪子?”鹿希色恍然:“的确是十根。”两人面面相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对话,而屋内投影又变。
顾挽松的身形陡地膨胀起来,仿佛吹气一般,原本滑顺的影廓生满锯齿。如果是毛茎的话,怕不长出一身猪鬃粗细的厚厚毛皮。
应风色回过神来,一手拽一个,低喝:“瞧什么?快走!”发足狂奔。将出院门,何潮色突然仆倒,蜷在地上抽搐,二人急急折返,见他唇面淡如金纸,冷汗直流,捂胸露出痛苦之色,却没见有伤痕。
“我……我弟……”何潮色半天才挤出一句:“受……受伤……”
孪生子之间,据说多有奇妙感应。应风色是头一回见,忙将少年负起,鹿希色开道,还未转上往西南向的那条山路,雾里一人摇摇晃晃,拖了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发式看似剑冢的院生;来到近处,被檐下的灯笼一照,才发现来人脸上戴了个诡异的面具。
黄铜色的面具甚是铣亮,罕见地只遮下半张脸,由两耳到下巴,掩去了鼻头鼻翼,铸成獠牙交错的鬼口,一看就不是善类。
来人不止筋肉虬结,青筋更是凸如蚯蚓,外衫松垮披在身上,尺寸似小了点,不知为何有些眼熟,好像在谁身上见过——“那厮……是你抢了衣衫灯笼的人么?”应风色摇醒背上少年。
何潮色忍痛打量着,戴着鬼牙半面的持刀之人已来到近处,面具底下传出的呜呜怪声,令人闻之心惊。
“没……没那么壮,这青筋也太……我记得他没兵器,要不……要不我也不敢上。”何潮色又看几眼,忽道:“等一下!我想到啦,那人肚脐上有块斑,红……红色的朱砂胎记。”
“我瞧见了。”鹿希色取下运日筒,转出锥匕,反握于右手:“我缠住他,你们赶紧跑。”语声未落,娇躯如飞燕般掠出!
鬼牙院生未及抡刀,女郎已绕至背后,点足扑上,浑圆修长的美腿蛇一般交叠缠腰,左掌自胁下穿出,箝着院生的左臂高举不放,运日筒在右手五指间飕飕一阵急旋,倏自右颈侧插落!
应风色看着颈根都疼,倒抽一口凉气:“好毒辣的手法!”负着何潮色疾行穿过。落匕处乃是致死重创,岂料鬼牙院生竟未倒地,僵直不过一瞬,绷紧肌肉仰天虎吼,将鹿希色甩了下来,狠狠朝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踩落!
应风色堪堪赶至,“虎履剑”蹴出,踹得鬼牙怪人身子一歪,鹿希色把握机会侧滚避开,撑地跃起。
“……走!”应风色膝腿隐隐生疼,不觉心惊。
以他的修为,色字辈里能用腰眼挨一记腿剑而不踉跄的,放眼龙庭九脉,应风色敢说一个都没有,那得有颗铁铸的肾。何潮色轻松制服的院生,岂能摇身一变,成了匕首没颈未死、捱他一腿不退,浑身铜皮铁骨似的拖刀怪物?
“……阵仪所圈者即为神域,与人世是大不相同的。”
羽羊神的话语,忽鬼使神差般涌上心头。
——幽穷降界!
神域人世叠合,血肉之躯发生异变……所指就是眼前的怪象么?
“你们俩先走!”女郎沉抑的低嗓自身后传来,透着一丝心焦:“我得拿回运日筒——”语声未落,惊呼陡生,继以一阵骤雨般的金铁铿响。应风色急停转身,见鹿希色仰倒在地,鬼牙怪人抡刀如飞,砍得她左臂火星飞溅,破魂甲两侧的翼状嵌饰不知何时张开,如鸩鸟振翅,生生挡住了恶鬼的斩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