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吴少霖带头,折往石头胡同;一眼望去,昏黄的灯晕加上小吃摊子揭锅盖冒出来的热汽,一片雾溕濛中,幢幢人影,随处流连;四个人不由得都把脚步放慢了。
到达一家叫做兰柱堂的门口,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名符其实的吼;发音是个“候”字,通知楼上楼下,前后各屋中待客的姑娘,有机会被挑中。
原来茶室的规矩,生客上门,先引入堂屋;然后,指名地点,没有客人的姑娘,便须赴选,一个个搔首弄姿地在客人面前走过,茶壶便在旁边报明花名。挑中何人,指出名字,便让到这个姑娘的屋子里去“打茶园”;倘或全不当意,不妨扬长而去,不费分文。
吴少霖选中的姑娘叫翠玉。于是客人都让到翠玉屋子里,卸了马褂坐定,老妈子献茶,翠玉一一应酬,最后到了主人面前;吴少霖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像在那儿看见过你。”“我也觉得在那儿见过二爷。”翠玉问道:“二爷招呼过小阿凤?”
吴少霖吓了一跳!听她的口气跟小阿凤是手帕交,来头可是不小。但怕是别有其人,便即问说。“你是说,嫁王总长的小阿凤?”
“那还有第二小阿凤?”
果然不错!吴少霖不由得将她重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她跟小阿凤真的是同等人物,还是借此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第一次见小阿凤,她已经是王总长的如夫人了。”他接着便问:“你们是一起在顾太太那里的姐妹?”
“顾太太不就是王逸塘的继配吗?”刘一鹤插嘴问说。
问题都集中在翠玉身上;而对这些问题有兴趣的,也还有杨仲海和单震。因为他们曾从报上看过一则不承认继母的启事;而刊登这则启事的人,正是“安福系”首脑之一,别号逸塘的王揖唐的子女。
于是在众目所视之下的翠玉,娓娓谈起往事——当然王揖唐与安福系的一切,他是不会知道的。
王揖唐是安徽合肥人,两榜进士出身、又到日本留学,先是习武,只为受不了“三操两讲堂”之苦,改学法政;回国以后,由于“北洋三杰龙虎狗”之虎段祺瑞是小同乡,便在段祺瑞那里做了一名“执事官”。
民国诞生,政党林立;王揖唐发现了一条升官发财、名利双收的捷径,就是收买议员,包办选举,从袁世凯到黎元洪,一直有他在议会兴风作浪。民国六年夏天,黎元洪受“辫帅”张勋胁迫,解散了国会;及至“辫帅”入京,搞出一场复辟的把戏,黎元洪辞职,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职权,段祺瑞当了国务总理。这时,王揖唐又看出一个发大财的苗头来了。
原来民国二年,北洋政府的国会成立,袁世凯在这年十月十日就任正式大总统,任期五年,到民国七年双十节届满。袁世凯称帝,八十三天的春梦醒时,大限亦至,黎元洪以副总统接位,以至此番辞职再由民国五年补选出来的副总统冯国璋代理,事实上都是享的袁世凯无福享受的五年任期。到明年秋天,非改选不可。
可是国会已经被黎元洪解散了,看不惯北京乌烟瘴气的议员,纷纷南下;集中在青天白日、气象一新的广州,为护法而奋斗。如今要选下任总统,当然以召回被解散的议员,重开国会,才是正办。那知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表示反对。
此人就是保皇党的巨头,马厂复辟的元勋,段内阁的财政总长梁启超。
他反对恢复旧国会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说,各省督军蓄意要破坏国会,辫帅张勋虽已无能为力,其余的督军未动,如果恢复旧国会,他们仍旧要反对;大局会发生动荡。
再一个理由是,即使疏通各方,使得督军团不反对旧国会;但一定要求保证,旧国会重开,必须制订一部宪法。这又有谁敢保证、谁能保证?因此,他主张组织临时参议院,来改组国会。
其实,他是存着私心;因为他的党派——研究系,在旧国会中的势力不大;希望趁改组的机会,能够多弄几名议员出来。
可是,梁启超毕竟是还带着些书生味道的君子;这套把戏搞不过王揖唐。当南北各方,函电纷驰,还在为这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时,他已经悄悄与段祺瑞手下第一大将,外号“小周子”的徐树铮商量妥当;联络福建的政客曾云需、梁众异,在宣武闩内安福胡同,组织了一个安福俱乐部,以“买以为隐语,招兵买马;因而王揖唐得了个外号,叫做“鱼行老板”。
安福虽以胡同为名,其实已标榜得很清楚,是安徽、福建政客的大结合。其时“北洋三杰”中的“虎”与“狗”——段祺瑞与冯国璋,意见不合;段祺瑞已辞去国务总理,改由一“龙”王士珍组阁。这个内阁,当然是过渡内阁;因为若非王士珍,任何人来组阁都会遭遇段系的杯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