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清冽一再多谢商人,接过了来之不易的少许银钱正准备离去,却见到了一个皮肤白皙的青年书生正带领一队军士来到马市之内,而书生正是那日带走了在街上横冲直撞的朱棣的马三保。
见到与燕王有关的人,靳清冽便想到了江陵,又思索自己或许可以从此人处探知与江陵踪迹有关的线索,便偷偷立身一旁想要聆听马三保与商人的对谈。
可马三保却压低了声音与商人窃窃私语,靳清冽穷尽耳力也只听到了“河南”、“洛阳”等几个字眼,而那马商一张苦脸却在与马三保的交谈中逐渐变得喜笑颜开,而后更连连向马三保点头哈腰满面尽是感激之色。
马三保与商人小声商谈一阵便又带领军士离开了马市,那马商在恭送马三保离去后也十分仓促地收起了档位。
“大叔,刚刚那人同你说了些什么?”靳清冽见马三保走远,于是又在商人面前现身。
商人瞅了瞅四下,方才小声对靳清冽道:“姑娘,也就是你问我才说,我刚刚接了笔很大的生意!”
“大生意?!”靳清冽似乎能有预感这生意定与燕王有关。
“姑娘,我今晚就要从南门出城去了,你保重吧!”马商却没有想要解释清楚的意思,只连同另外几个贩卖牲口的同伴在市集上清点着马匹的数量。
靳清冽听闻马商当晚即将出城,眼中却不禁闪烁出了喜悦神采。
……
当夜,月色粼粼,偶有微风,靳清冽一袭暗色劲装早早等在了高耸的城墙投下的阴影中。过不多时,那马商果然驱赶着浩浩荡荡的马队向北平城南的正阳门前行。靳清冽随即看准了时机,静悄悄施展开轻功,在马商队伍不察间混入了众多奔腾的马匹之中,一个翻身便将身体贴在了一匹高头大马的腹上。
随着马队不断行进,靳清冽在到达城门之时用余光轻扫,便又看见了那玉树临风的青年书生马三保立于城门之下。可惜她此时置身于百余匹骏马之中,耳间只有震耳欲聋的嘚嘚蹄声,面前尽是翻滚而起的阵阵烟尘,仍旧是没能听到马三保与领队商人的密谈。
“要是小陵在这里,凭借他的耳力,定然能听到他们都在谈些什么。”靳清冽心中一再念及江陵,双眸中竟又一次溢满热泪,可她却不敢断定自己流泪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思念江陵还是因为被马蹄扬起的砂石刺痛了眼眶。
马队因马匹数量众多,全部行出城门却也用去了好些时间,待最后一匹骏马的后蹄跨出北平城,靳清冽贴在马腹之上的身躯已颇为疲倦。她又忍着倦意随马队前行了一阵,终于再度趁人不备翻身跃上了马背,而后伏身于马背之上一路随行,直至东方的天际泛白之时才又悄悄下马远去。
远离了北平城池的靳清冽抬目望着远方的朝阳初升,坐在道旁的树荫中幽幽想着心事。她此时虽已借机出城,可天大地大,她依然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去向何方。
或许她可以再去一次琉璃谷,那里是江陵成长的地方,江陵说不定回到了那片静谧美丽的深谷,正在与乱弹子钻研药理;或许她可以向东走,在江边乘船去往京城,江陵的姐姐许洹儿身在京师,而他与姐姐亲密无间,很有可能正在去见姐姐的路上;又或许……
靳清冽突然忆起了昨日白天模糊听到的书生与马商的对话——他们提到了河南洛阳。
江陵说他效命于燕王,而马三保亦然。却不知江陵是否仍旧有任务要执行,不知他是否也会到洛阳去。如果真地是这样,那她便也去洛阳,到了那里,也许她就可以见到江陵,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她亦有太多的怨悔要求得他的原谅。
靳清冽这样想着,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起身拍了拍身间的尘土,然后向着阳光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
朱棣用精锐部队的主要势力控制了北平周边的重要城镇,可他似是无意攻取河北南部与河南等地,所以这些地区的民众虽听闻燕王于朝廷军马相抗,却并未遭受到兵荒马乱的侵袭。
“小陵定是恨极了我……我当初怎会做下那般鲁莽的事……”少女在心中不断地怨愤着自己,她似乎每一日都生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
已近月余的坎坷而行令靳清冽愈显清瘦,骄阳的炙烤也灼噬着她细腻的肌肤,带着憔悴的神思拖着疲惫的躯干,她已记不清自己攀过了多少座山峰,越过了多少条河流,又穿过了多少座市镇。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身着素衣的清癯身影,激动地冲上前去叫着江陵的名字,可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望着她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过路人的脸。
她也在某一天请集镇上的先生画过江陵的人像,然后拿着这画像去挨个询问每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却仍然一无所获。
但她依旧不遗余力地向路过的行人与客旅打探着江陵的消息,虽然毫无收获,可她咬咬牙齿,告诫自己绝不能就此放弃。她甚至隐约觉得江陵从不曾真正的离她而去,他大概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某地,可是却因为某些自己不得而知的原因避而不见。
无数个凄清的夜晚,靳清冽默默忍受着难捱的愁思独自一人前行在山野间,露宿于荒庙外,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口中如同嚼蜡。
明月由缺转圆,又由圆转缺,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淌,靳清冽的皮肤现出了麦色,身上的轻衫亦沾满了尘埃,就连足下的锦靴也磨掉了本来的颜色。她似已在河北境内兜兜转转了无数个昼夜,然而她仍旧没能探听到一丁点关于江陵的细枝末节。
“小陵,你究竟在哪里……我要到哪里才能再见到你……”这一日的瓢泼大雨之下,靳清冽踏入了河南地界。
路上的行人们都在竭尽全力地躲避着突来的风雨,靳清冽站在市集的屋檐下,却感到了狂风骤雨带来了瑟瑟的凉意。
原来竟然这么快就又是秋天了。
她抖落了发丝上的雨水,可身上却仍是湿漉漉的一片。靳清冽打了个寒颤,而后紧了紧衣襟,又再继续沿着屋檐寂寥地前行。
而前方不远传来的嘶嘶人语却于此时灌入了靳清冽的耳畔,她转过了街角,便见到滂沱的雨水中正有许多民众对着一方空地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