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狱卒也不禁皆在心里暗叹:“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硬!”
烙铁触及皮肉,哧嚓作响间,少年胸前早已皮开肉绽,一股焦糊之气随之而出,少年痛哼一声,再度晕阙,而后狱卒二人将少年弃置在了一间阴冷潮湿污秽不堪的囚室之内。
蜷缩在墙角的身躯,气若游丝,可是真的还活着。
也许,有时候,活着已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活着就还有希望,活着就还有转机,活着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终于,少年发出了一声及其微弱的痛苦的低吟,污秽的前发遮挡着他清俊的脸面,臂上的铁锁亦有了轻微的声响。即使满面泥泞血渍斑斑,这仍然是个少见的清逸俊朗的孩子。此时此刻,少年残破的身躯似又有了生的气息。
少年挣扎着起身,耳侧略有颤动,微张的双目却无聚焦,双手无力地摸索,终于倚墙而坐,但这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万分艰难。
这受尽万般折磨的少年便是于古道之上刺杀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的秦门流鸢。秦门中人皆以皆以禽称为名,流鸢自然不是少年真实的姓名。而秦门真正的主人,则是那位高瞻远瞩的藩王——朱元璋四子燕王朱棣。
明□□朱元璋开国,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又设拱卫司,后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特令其掌管刑狱,洪武十五年,改置锦衣卫,赋予巡察缉捕之权。然过五载,帝令焚毁刑具,内监外狱,统归三法司审理,洪武二十年,锦衣卫废。
现如今,少年所处之三司牢狱,便是当年锦衣卫罗欲加之罪,诛大功良臣之所。数十年间,忠贤亡故又积皑皑白骨,葬身于此何止英魂万千。这一年,已是洪武三十一年。
而在少年囚室的一侧,却也正囚着那日抓狂般莫名其妙冲破了押送王加禄官军队伍的年轻汉子,他已静止了癫狂的举动,此时正默然圆睁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被拖行至此间的少年。
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很正常。
这汉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疯人,他也确实不是个疯人,他做出那疯狂举动的背后定然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缘由,而这个缘由恰恰也与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案有关。
王加禄私吞的军粮武器,此时正皆尽匿藏于雄踞两河的长空帮内。只不过,长空帮帮主任天长并不知晓。任天长不知晓,自然有人知晓。知晓此事的人,便是长空帮的第二把交椅,有善断军师之称的花待撷。
花待撷觊觎长空帮帮主之位,早非旦夕之事,有备而来实力强大且不露真身的野心家出谋划策,为花待撷提供了可乘之机,并将江北武林一共倾许。
花待撷是个聪明人,他猜测了野心家的身份,并且一估即中,野心家就是燕王朱棣。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四海升平的日子,为功绩利与禄,为生前身后名,花待撷敬上任天长挚爱的烈酒一杯——毒酒。
任天长一饮而尽瞬间毒发,帮中手足皆被斩杀。怒而奋起逼出毒性,浴血奋战之下终于杀出一条生路,任天长带着一颗泣血之心仓惶出逃。
年轻的汉子正是与任天长浴血奋战的同伴雷鸣。雷鸣只依稀记得,在与花待撷的殴斗之中,任天长突然失踪,而他已被鲜血模糊了眼睛,重伤的身体不再受意志的控制,他在一路跌跌撞撞之下跃至大路,而失神间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却又卷入了另一伙手执兵刃的人马当中,好似是官军……再睁眼时,岂料天地骤变。
只是雷鸣却已不曾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少年。
“花待撷,有我雷鸣活着一日,定要向你讨回血债!”青筋曝现,指节作响,雷鸣连日来的愤恨早已深入骨血。
“愁杀看花人……你所指是江北长空帮的花待撷?”少年昂首面向了雷鸣的所在。花待撷以折扇为刃,使得出神入化,愁杀看花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
“长空帮?!”雷鸣双目赤红,几近歇斯底里,“他根本不配为人!”
流鸢眉头微蹙:“你也是长空帮的人……”
雷鸣此时只觉满腔怒血即要喷涌而出:“大哥在他最落魄最失意时,将他揽至长空帮,他方得纵享名誉荣华!”
也不忌疼痛,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双铁拳狠狠砸在壁上,霎时鲜血淋漓,“花待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
少年耳闻墙壁闷响,一时竟是语涩词穷。
“只奈何我现在却不知为甚身陷灾狱……”雷鸣一声慨叹,在与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间,将自身遭遇草草述来。
少年听闻雷鸣与官军相遇时似乎略为讶异,随即笑道,“想来也罢,吾皇开国,虽谓盛世,可冤假错案,难道还少……雷大哥怕是被误认为了那与官军相斗的敌对势力,才会被擒至此处。”
雷鸣虽仍恨意难平,然而终究三日三夜心力交瘁,终是也觉体力不支倾然坐倒:“三司刑牢千百,这大狱进得来,却是出不去!”
少年垂目:“雷大哥此言有理。却不知,当今圣上,已在弥留之际。”
雷鸣不明所以:“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