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人的消失,摇曳的树影下只留下了少年一人寂寥的身影,而那鬼语的主人却仍旧隐身于阴影之中令人无法窥睨的角度,形态莫辩。
“流鸢——”寒栗的鬼语似是要直直刺透少年的心脏,“雅乌失手,并未能在洛阳解决掉王加禄,王加禄此时仍好好地活着,你可知道?”
鬼语这句话中的“解决掉他”大致可以等同于“杀掉他”。
“属下已听罂鸺提起,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私存赈灾官粮,现正被押送京师途中。”少年以清冷的声音垂首低吟。
“王爷绝不容许秦门失手。”鬼语一声骇人冥笑,“雅乌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鬼语提及了秦门,秦门便是王爷的秦门。王爷曾云,人要站在高处,才能看的长远。黄天在上无法相较,那便做翱翔天际的飞禽。所以王爷用秦门的眼线纵览天下,用秦门的刺客翦除异己,用秦门的存在做不可告人的暗昧之事。
青铜面具之后的鬼语便是秦门的门主玄衣尊者,少年与女人皆为秦门中人。
“去解决掉王加禄,他在不时便至。”鬼语混沌阴寒,随料峭晚风倏然消逝于茫茫天地。
而树下的少年耳闻鬼语的离去,足下却未移动半分,他反而取下了背后的长剑,倚靠着巨树坐低了身子,似乎方才现身的女人与幽悚的鬼语都未曾于他的眼前出现一般。
这实在是一个清逸的少年,一双眼眸微微低垂,鬓角边垂下了几许被清风无意吹散的发丝,只是他的脸色却略显苍白,又似是隐隐带着病容。少年的一身素色长衫朴实无华,却在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种高洁洒脱的气质。
晚风拂动着少年朴素的衣袂,他从随风扬动的宽大袍袖之中取出了一个简单系扎的油纸包裹,而后将包裹凑近了自己的鼻尖。俊逸的少年有着清朗的笑容,他似是颇为享受般努力嗅了嗅自包裹中四散而出的香气,随即唇角微扬打开了包裹。
油纸包裹中承装着颜色不一风味各异的数枚精致糕点,而少年的举动很明显地说明他正欲将这些糕点尽数收入腹中。
他就要去解决掉一个人,或者说去杀掉一个人,无论换做是谁在执行刺杀行动之前的心情都本该是紧张而悸动,因为杀手的生死去留只不过在一瞬之间——杀人的人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为被杀的人。可也就是在解决掉那个人之前,他竟然还有惬意的心情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如今少年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他捧于掌心的这玲珑糕点不过是一场饕餮盛宴起始的前菜,而随后盛宴的主人即将会为他奉上更加令人垂涎的佳肴万千。
“金鼎轩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少年低声地自言自语,从众多堆叠的糕点中拾取了一枚送入口中。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并没有粗大突出的骨节,只是十指指尖却都有着数道长短不一的斑驳伤痕,而这深深浅浅的凌乱伤痕便似乎在有意无意间破坏了少年双手整体的美感。
又再随意吃了几块包裹之中的糕点,少年泰然自若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许的异样,他微微侧过了脸仔细聆听着风中的声响,然后将油纸包裹置于了身侧,同时拾起了地上的长剑。
这长剑形质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粗制滥造之嫌,一看便知这并非是一件出自名家之手的值钱兵刃,而少年却要用这样一件看起来就知道没什么杀伤之力的兵刃去解决掉一个人,可这个人却又好似并不能被轻易解决。
这让人不得不对少年的实力产生了质疑,“解决掉一个人”在少年眼中似乎相当儿戏。 能造成这种儿戏的原因大概只有两个:不是少年功力卓绝,有睥睨天下群雄的本领,就是少年其实根本一无是处,他已抱定了慷慨赴死的决心,所以正尽最大可能纵享人生最后的欢愉。
但是玄衣尊者在片刻之前方道:“雅乌做不到的事,流鸢能做到。”所以第一种原因仿似比第二种原因要靠谱许多,但是现在无论哪一种原因都已不需纠结,因为少年已在此时提剑起身,将长剑束回背脊,并且以与原先同样缓慢的速度转身回到了古道之上。
少年清楚需要被“解决掉”的人已经出现,拾起长剑之时他便已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阵阵蹄音。扬鞭前来的人马卷起了滚滚沙尘,囚车压过地面发出辘辘的鸣响,押解着朝廷重犯的队伍正连夜疾行。
少年收起了享用糕点之时的安然笑意,清癯瘦削的身影于月光下与朝廷车马相向而行。他的步伐已在不觉之间变得迅捷灵敏,不过转瞬便已与对面疾驰而来的朝廷人马近在咫尺。
少年眼见朝官耳闻锣鸣却仍旧迎面行来不知退避回让,胆大妄为的举动自然令朝廷众人匪夷所思。
“来者何人如此大胆,见朝廷官军还不速速退让!”已有官员严声喝令。
“既然你们自己都如此说,那便更加不至弄错!”少年凛然蹙起了眉宇,话语未停已然一步纵跃飞身起剑。
众人意料之外猝不及防,在少年的突袭之下早已手足慌乱溃不成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少年身形飘逸轻功超凡,光影飞旋之际横越数人屏障,三尺长剑直捣黄龙,顷刻之间为首的官员便已被少年掳下马来,做了少年剑下的垂死质子。
眼见少年孤身直入一击得手,长剑横架官员脖颈,众人见此情形皆尽剑拔弩张横刀相向,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挪移半步。
“大人,得罪了。”少年音色清冷低眉垂目,手臂微扬手指发力,指尖划落之际已将那官员上身数处穴道紧紧锁死。
“我已点了大人的哑穴,大人还是不要枉做挣扎。否则……”少年似笑非笑言而未尽,右手长剑紧握未有半分松懈,而少年的一双眼睛则死死盯住那官员身前寸方的一抹黄土,眼神之中不带一丝涟漪,似是对钦差大人甚为不屑一顾,不曾注视那官员惊疑面容半刻分毫。
“王加禄可在这里?”少年面向众人的方向放声清啸。
被困囚车之内的犯人听闻少年呼唤自己的姓名,悸颤的四肢带动缚于周身的铁链与枷锁发出阵阵铮铮的鸣响。
少年顺着犯人发出声响的方向昂首侧耳,随即唇角微扬面露逸色,以手中长剑抵着那官员的咽喉,而后一边推搡着受制于自己剑下的官员一边道:“大人,往前走几步,走到囚车那里去。”
眼见少年突然又行惊异之举,四下众人皆是始料未及,仓惶之中不禁面面相觑。然而少年依然近距立于官员身侧,况且官员身上尚有若□□道被制,一干人等仍旧不敢前行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