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个淋了一头虎血的瘦小却强悍的背影,被人们逐渐淡忘。
只有两个人会偶尔用探究和防备的眼光打量张起灵。
一个是他的弟弟图萨,还有一个,是他的父亲阿提灭大君。
图萨并不是唯一一个懂得以退为进的人,他现在忍让,是为了将来不忍让。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二哥,可以做得比他还要绝。
雄性动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受到了威胁。
但是张起灵把锋芒藏得太深了,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差点相信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庸碌之辈。
藏锋何其难?既是锋芒,势必要伤人的,不是伤他人,就是伤自己。
张起灵真正的狠厉之处在于,他不惜自伤。
海客有时会觉得他是在等,至于等待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机会来得太快。
中原使节带着求和的意愿而来,大君不动声色地接待了他。
这一天总算是来了,蛮族人剽悍的马战能力和不惧死亡的作战风格,让中原军队吃尽了苦头,他们终于要低头了。
对方开的条件十分优渥,允许蛮族入关通商,每年朝廷还会有特产供上,许诺中的特产,都是大多数蛮族人一辈子未曾见过的。
此外,皇帝提出让大君膝下一位王子南下前往中原,并允诺以世子之礼待之,美其名曰,巩固邦交,传播风俗,不得不说想得周到。
别人眼中的苦差事,对张起灵来说是机会。
座下几拨人七嘴八舌,座上的阿提灭半靠着支着脑袋看他们。他的眼睛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南下通商这个条件太有诱惑力,阿提灭心里也清楚,连年战乱只会使他的族人越来越少。
至于要选哪个王子去,这一次,他们的意见出奇的统一。
选谁?当然选最无能、最不可能继承大君之位的那个。
阿提灭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纵虎归山,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蹦出这个词。
但是张起灵太聪明了,多年来伪装的懦弱此时成为他不能说不的理由。
另一方面,由于担心将来有一天张起灵会威胁到自己的王位,此时图萨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将他往外推。
这件事情上,图萨在无形之中帮了他。
场面上的礼数还得周道。
送行的马队一直从王都延伸到漠南。
大君跨着高头大马,威严不忍逼视。他的对面是另一骑,张起灵背着刀,神情淡漠,没有说话的意思。
韬光养晦,人的本性最是难压抑,多少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一个半大的少年郎做到了。那一刻阿提灭看着张起灵,觉得他定会成长为一个出色的男人。
与血缘无关,单纯出于对英雄的赏识。
大君说:“沉默是高贵的。”
张起灵点了点头,干了酒,策马而去。
廿四年冬,张起灵作为质子去往中原,随行只带走了两个人,一把刀。
换了水土,张起灵也没有因此变得多话一点。
因为早听闻蛮族凶悍之名,以为此番来的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宫中如临大敌,增派了不少护卫看宫护苑。后来发觉张起灵除了为人冷漠之外,并没有任何逾越的行为,也就放松下来。
在宫中,他差不多就是一个特殊些的透明人,没人管他,也没人真当他是个王子。他的作用,就是用来提醒一下千里之外的那位蛮族大君,不要妄动罢了。
王孙公子们可不懂什么政治外交,玩乐才是他们人生的主题,难得来了这么一个稀奇的人,都跑来取乐。
通常沉不住气的只有海杏。
每次替主子出头的是她,替她受罚的是她哥。
他们整不到张起灵,就整他的伴当。
“喂,蛮子,听说你们那都是生食牛羊的,是不是真的啊?”
“刘兄此言差矣,有道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坤达兄,小弟我今儿个特地带来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牛送你,以慰你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