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蔡攸左右环顾。不过三年时间,基隆城已从无到有,矗立在台湾岛上。民居、官宅鳞次栉比,沿街的商铺也是接连成片。远远眺望在丘陵湖畔绵延起伏的城墙,以及几处高丘上的堡垒,蔡攸不禁心惊。从规模上看,东海国都至少是天下排进前二十的大城。大宋国中,能稳稳超过基隆城的,也只有东南西北四京等寥寥数城,其他各路的大州大府也不外如是。回想起三年前来台湾时的旧景,蔡攸心中不由得有着沧海桑田之叹。
蔡攸再看向最前面的那辆车驾。对于东海国相,蔡攸并没有什么了解,此人的姓名还是刚刚知晓——不像赵瑜,还有赵文、赵武等人,因为历来的战绩,在江湖和朝堂上都有不小的名气,而一直从事行政事务的陈正汇,他的名声却只局限于东海国中——大宋的情报搜集工作主要放在西北两面,而东海的情报却只能依靠道听途说。从他在明州的那两天派人打探到的消息,尽是关于东海的历年战事和赵瑜以及各个将领的奇闻轶事,对于东海国中的文官系统并无几条有价值的情报。
上一次来台湾,蔡攸并没有遇上那位陈国相。究其原因,要么是当时其人身份太低,不够资格前来迎接——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站在在一群海寇之中,陈正汇这种世家子弟的风范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赵瑜只要眼不瞎。就不可能遗贤在外——要么便是他当时还没有投奔东海!而这一点,也正是让蔡攸感到心惊肉跳。
蔡攸又看了看车外的基隆城,能在三年不到地时间里,就把此地由荒僻之地变成天下有数的大城。东海国相当然功不可没,蔡攸不认为那些海寇有这等水平。而既然陈正汇不到三年便把东海国治理得百业兴旺,那他在东海王的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动摇。若说对他言听计从,也毫不令人惊讶。
看来要说服东海王,就必须得先从他地国相入手!
蔡攸正想间,车驾已经停下。从港中到基隆堡。也不过七八里路,一行车队很快便抵达。
在从人的护持下,天子钦赐的金鼓斧钺在前,捧着册书赐物的中官在后。蔡攸甩着袖子,走上了一条从堡门处一直延伸过来的红地毡。
还真是会做啊!蔡攸心下暗喜。虽然不知道铺地毡是从哪里翻出的礼节。但赵瑜既然布置得这么隆重,肯定对大宋还有着恭顺之心。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好事,说服东海王地信心登时又高涨了起来。
只是当蔡攸走到基隆堡的正门前。堡中之人出迎后,却又是一盆冷水浇上头——这群人中。并无东海王赵瑜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蔡攸不顾仪态的吼了起来。
赵文把眼睛紧紧压在望远镜地目镜上,黄铜的棱边在他眼眶上勒出一道红圈,只是他毫无所觉,直盯着堡门处地动静。望远镜中,蔡攸气得发青地脸色清晰可辨,而在一旁微微冷笑的陈正汇也让赵文觉得十分有趣。
“二郎,你真地不去见蔡少保?”赵文头也不回的问道。
“都这样子了,还说什么?”赵瑜半躺在书房边一张檀木摇椅上,身子随着摇椅地上下晃动——这种椅子是赵瑜自己画出式样,命人打造出来的,刚刚被献了上来——舒舒服服地躺着,他悠然说道:“先晾他几天,他的行程拖得那么久,也怪不得我。不过,等他们安顿下来,就给蔡少保和下面的从官各送几个倭女和高丽婢去,省得他心中怨恨太深。”
“就算用上女色,蔡少保的心里也不会痛快的。毕竟二郎你这么不给他面子。”
“没关系,现在是他来求我,不是我求他。北面的事已经箭在弦上,不说服我,他们怎么跟金人达成协议?”赵瑜笑着从桌案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公文夹。大宋使团从明州到基隆,用了一个多月,其中停靠了五六个港口。而收集了他们沿途交谈,以及随行所带信件、册书的副本的资料,就是在泉州他们最后一次停泊时,由派驻那里的职方司成员乘快船加急送到赵瑜手上。大宋使团此行的真实目的,册封给赵瑜的官职,甚至是蔡攸打算在台湾岛上布置暗桩的谋划,在这个公文夹中都记载得明明白白。
“让我们退还辽南,交出大等降将,释放女真俘虏,以换取金人同意长生岛为两国互市地点。道君皇帝还真会打算盘,一个东安王,一个怀忠崇义推诚顺化功臣,再加个上柱国的虚衔,就想把我们费了多少心血打下的地盘要过去送礼?还搭着几千人的添头!”赵瑜嘿嘿冷笑着,一页页翻着夹中公文,面如冰霜。“想疯了他们的心!”
“二郎你还忘了赐剑履上殿,诏书不名这两条!”赵文笑道。
“何须他赐!”赵瑜一声冷哼:“等我去了东京,自然会穿了鞋子带着宝剑进大庆殿,到那时,谁还敢唤我的名讳!”
把公文夹丢到桌上,赵瑜又躺回摇椅,“把宋国使团安排在辽人的院子边上,等两家打过照面,看蔡攸还敢不敢跟我提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第四十一章 大石(上)
耶律大石形如困兽。
举头望天,长十五步、宽十一步;低头看地,也是长十五步,宽十一步。大辽的翰林承旨就在这个长十五步、宽十一步,铺着青石板的院子中蹒跚的转着圈子。大病初愈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让他走得踉踉跄跄、步履维艰。可他并不打算停下脚步,缠绵病榻近两个月,双腿上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再不走动走动,等回到析津府,怕是连马鞍都爬不上去了……
析津府?耶律大石摇头苦笑,不见到东海王,他怎么能回去?推开侍从伸过来准备搀扶的手,他坚持用颤抖着的双腿一步步走着,东海王什么时候召见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耶律大石并不是被东海人软禁在此,相反地,前来探视、与他相谈的东海官员,在话里话外,明说暗示,都明确地声明,只要他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他心中的责任感让他必须留在这里,在金人铁蹄下苦苦挣扎的族人让他必须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唯一击败过金人铁骑的国度,留在这个有能力帮助契丹的国家。
去年五月间,当收到东海大败女真的消息后,他和左企弓立刻奉了南京留守耶律淳之命,前往长生岛与东海人交涉。只可惜出师不利,东海对联手契丹共击金人的提议并不感兴趣,只推托说作为南朝藩国。无权私自与北朝结盟;何况,耶律大石一行并未带着国书,只有南京留守地印信,这让东海人更有了拒绝的借口。到最后,耶律大石与左企弓只能签了一堆互市协议回返析津府。
耶律淳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而刚刚从上京临潢府逃到中京大定府的皇帝耶律延禧,也对他们不奉旨就私自交通外人的行为大发雷霆。但在金人的步步紧逼和宋人的蠢蠢欲动下,辽人却也没有背信毁诺的胆量,同时也还抱着与东海结盟的幻想。按照协议在界河口开市,把那片方圆二十里的河口荒滩租借给东海人开埠建市。
作为黄河入海北支流地宋辽界河,不论宋人还是辽人眼中,都是片荒僻的土地,宋辽两国上百年来的互市的地点,都在更上游的巨马河畔,而界河两岸,除了宋人的那边有几个军寨,都是满目的荒野。只是东海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样。
在这片被起名为天津的租界上。东海人从辽南一船船的运来了人员和物资,又在当地大撒银弹购买建筑用的木料和砖石,在辽国当地官府地配合下,只半年时间。一片什么庄稼都种不了的盐碱荒滩,便成为南京道上最大的市镇。
天津开埠的消息让南京道中地商人们闻风而动,一群群行商包租了船只。从析津府沿着桑干河而下。如群鱼入海,直奔天津而去。甚至宋国的商人也不再去雄州和霸州的榷场——东海地商税税率远小于大宋。而天津镇地税官也比白沟、霸州的税监要清廉许多——而转往天津而来。
按照协议,自天津开埠后。每个月东海将交予辽国两百架重弩和五十具精铁甲作为天津镇地承租费用。以东海人在北地贩卖的这些军器地价格——重弩一具五十贯、精铁甲一领三百贯——相当于每年送给辽国三十万贯的租金,而宋国地岁币也不过是绢三十万匹。银二十万两。能用二十里的不毛之地,换来价值三十万贯的军械,辽国上下再无一句反对此项协议的声音。
而对于东海来说,外贸型重弩成本不过五贯,铁甲也只有十八贯,一年付出不过两万贯出头,而从天津镇得到的税入,在预计中,三年之后将能达到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