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昆瞟了黄洋一眼,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你这猴儿说的话,能有三分是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只跟着去辽阳?鬼才会相信!”说笑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问道,“……喂,高升客栈里的那一家究竟是什么来头,俺看他们样子,绝不是什么商人。在镇里三天了,一件货物都没采办,大队人都窝在院子里,只有几个领头的出来闲逛。这样子哪是来做生意的,倒像是奸细!”
“要是奸细,俺就直接去寨里找人手了,何必来找哥哥!”黄洋翻翻白眼。“再说,有三四十人一起出来做奸细的吗?”
“但那一队里有女真有汉人,又是怎么混在一起的?若是他们从北面来还有的说,但从登州渡海过来,怎么也说不过去!还有,十几个女真人。为何要穿着契丹人的服饰?大热天还带个皮帽子,想遮头发也不是这么遮的!何况……什么时候宋国有了女真官儿了?!”苏昆一句句的质问着,说到最后一句,他地眼神一下转利。
黄洋不动声色:“哥哥这话怎么说的?”
苏昆嘴角弯出个得意的弧度,笑道:“猴儿你还给俺装傻,真当俺派在港里的吏员都是瞎子啊?!领头的那个女真人,腰间佩的金鱼袋到了镇里才收起来,不是宋国地官,还会是什么身份?金鱼袋啊!……要不要哥哥告诉你。能佩上金鱼袋的是什么品级的官?”
啧了啧嘴,黄洋叹了口气:“哥哥若真想知道,小弟说便是了。不过。俺下面说的话,照规矩都要记档,哥哥可要做好自家的名字被文枢密看到的准备!”
职方司的规矩,情报若要外传,必须要记档,以备日后查证。黄洋这么说,其实还是在拒绝。
“文枢密?”苏昆没有在意记档地事。但对赵文地名字却倒抽一口冷气。职方司地定规他也有所耳闻。一份情报要是会递到赵文手上。那情报地密级绝不会低。他这个小小地监镇官根本连问都不该问。
“莫说文枢密。他们地事连大王也关注得很。苏家哥哥……这事你真地想听?!”
“啊……”苏昆浑身一抖。若是他地名字是通过这种途径。被送到东海王地案头上。那他在东海地前途也就完了。现在长生岛上。常住且入籍东海地户口有四百多户。而长生港开埠也不过一年。以这个速度。最多两年地时间。就能达到一千户这个设立县治地最低标准。现在东海国辖下只有九个县。台湾有六县。衢山、琉球、昌化各为一县。如果长生岛能升格为县地话。不出意外他就将是东海国第十位知县。他地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如何会愿意因多问了一句。而放弃似锦前程。
不过真要较真起来。连黄洋地身份都不是他该知道地。。按照东海内制。职方司派驻在外地地人员。身份都是高度机密。莫说他一个监镇。就算是守岛地总督。也仅能知道主事地姓名。
但毕竟东海人少。外派地这些官吏多是出身于义学最早地几届。就算互相之间没有交情。但在义学时。都能混个脸熟。像苏昆。就是早黄洋、高明辉一届地师兄。黄洋当初到了岛上了。没两天就暴露了身份。一是因为他地相貌太有特色。二是能在长生岛刚开埠时就上岛建立分号地商行。无一不有东海地背景。能在里面当上掌柜地。也不可能是外人。
“黄兄弟。就当俺前面什么都没说!”既然黄洋拒绝得这么彻底。苏昆也不敢再问。立刻正二八经地说起正事:“高升客栈地那队人。三天前上岛。第二天就要离镇往北去。但他们人数太少。照规矩。俺是不能放他们出镇登陆。所以给拦了下来。本来俺是想多留他们几天。让黄兄弟你有时间探探他们地底。既然现在黄兄弟你要跟着他们去辽阳。那俺明天就给他们开具路条。”
黄洋想了想,摇头道:“不必那么急,哥哥你是以人数不足把他们留下的。若是只有俺一家出头,却说不过去。给俺两天时间,再联系几家商号——岛上应该还能找到几个想去辽阳的……混在人群里,也算是有个掩护。”两日后,高升客栈。
宋金使团居住地院子中,宋使呼庆注1正在房内擦着佩剑,一个亲兵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指使!路条开来了!”
“哦!”呼庆低低的应了一声,小心地放下佩剑,从亲兵手中把路条接过。一叠微黄挺括的半尺纸条上,写着使团中各人的姓名和年甲——不过名字都是化名,就连完颜撒睹也有了个契丹人的名讳——纸条的下方,盖着长生监镇的大印。为了这些张路条,他天天派人等在镇衙前,到了今天终于给办好了。
宋金结盟,仍是极机密的事,来往于途的都是密使。为防泄露。两家地从人总共也只有四十出头。到了这岛上,便因为人数不足而被拘在镇中。本来还以为自家的身份曝光,但回头打听着,惯例确是如此,监镇此举并非是针对他们。
辽东现在兵荒马乱,商旅结伴而行是常例。若有哪家只有三四十人出行,必然引得人人侧目。若是在宋地,或是辽东,暴露身份也并无大碍,但这岛是东海的地盘,敌友不明,呼庆和李庆善都不敢冒险。尤其是苏州港被焚,没人会相信是意外,而有能力动手的。也只有东海一家。在长生岛上,他们怎么也不敢泄露半点身份,所以也只能隐忍下来。就这么提心吊胆的等了五天。终于听到放行的消息,呼庆也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亲兵去通知金使,不一会,李庆善和完颜撒睹得到了传信,一齐走了过来。
“老呼,可是能走了?”完颜撒睹还在门外,声音就传了进来,说着一口怪腔怪调地契丹话。但呼庆还是能听得懂——他能被选作使金的使节,也是因为他精通契丹话的缘故。
完颜撒睹踏进门后,也不客气,扯过一张椅子,便大马金刀的坐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粗豪,若不是前颅光光,脑后又拖着几条不伦不类的辫子,看起来也算是个豪杰。
呼庆起身相迎。与李庆善谦让了坐下,方回道:“正是。长生岛的监镇说是那边已经聚齐了十五六个商客,虽然人数稍差,但这段时间辽南也算平静,盗贼也少了许多,所以就不再拖延了。”
“好!现在就走!”完颜撒睹一拍大腿,起身便要出门。
“团练莫急!”呼庆连忙叫住,“是明天,路条上的时间是明天!”
“明天?!”撒睹回头。一脸的不快:“你们汉人做事就这么不痛快。说走又不让走,还要拖到明天!”
呼庆故作无奈道:“那是东海人地做法。与我家无关!”“东海!”撒睹脸现青气,满心的杀机,“苏州港的帐,来苏县地帐,还有这些天的帐,一笔笔都记着。等回了家里,禀了皇帝,回头就把这些东海人杀光掉!”宋金使团上岛之后,没敢多加打探,至今为止,也仅仅知道苏州港和来苏县之事,对于复州、宁州、镇海府的情况,仍是懵然不知。
呼庆垂下眼帘,遮住眼中那点小小的得意。他是平海指挥使,对拥有强大水军的东海国一向戒备,如果能挑起金人对东海的仇恨,他自是会卖力去做。金人自起兵后从没吃过大亏,而东海,为了百多商人攻灭交趾的故事他也曾有听闻。这两家,都是以强兵立国,绝难容忍仇怨,只要两家结下梁子,日后必然攻战不休,这对大宋,好处甚多。
宣和元年三月廿九,乙亥。西元1119年5月10日
清晨,镇北的大门处,已经聚起了一支准备出镇北行的队伍。六十余人地规模,比往日少了许多。各人拿着自己的路条,排着队给监门官查验。
高明辉自牵着两匹马,身后跟着下属假扮的仆役则驾驶了一辆双马牵拉的两轮车——来回辽东,载货、逃命都要靠马,一人双马是最基本的配置——打扮得就像普通的商旅,与其他十数个正牌商人没有两样。这些给高明辉做掩护的商人,都是前两日黄洋暗中散布消息给招来的。本来去辽阳的商队都是半月到二十天才能聚起一趟。而前一趟商队,七八天前才出发。这十几个商人大半都准备在长生岛上买些货物直接回国,但现在听说新一趟商队即刻就要出发,而商队地人数也降到了五六十人,都觉得辽东地面已经安靖了不少,方才会如此,便都赶着过来报名。
宋金使团的成员走在最后,队伍中只有十几匹马——镇子里一次买不到四五十匹坐骑——只得雇了五六辆载货的大车,不过这些车子也只负责把人送到渡口。但两个使团的成员都不在意,等到了陆上,自然有地方能弄到马匹。
一番检验之后,商队出城。各自跨上马。乘上车,沿着宽阔的大道向东北行去。
长生岛上的官道,宽有四丈,长约五十余里,是东海国的一千奴工,在半年内修起来的。依着定制。都是十里一亭。商队一行路过这些凉亭,每每都能看到三五个契丹人、渤海人,在亭中休息。
没有女真人呢!高明辉暗暗想着,自开春后,就再也没有在长生岛上,看到来镇里做买卖的女真人了。不比去年,来岛上地尽是女真。那些女真人,从辽国抢来地财货无数,各个身家富足。看到合心的东西。就撒出一把金银,从来都不还价,对商人们来说确是最好地客户。若不是苏州、复州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