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道:“蔡相公名声不好,倒连累了福建蔡姓。但若是蔡倬,也不一定是连累。不过,这两天,陈先生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也许他跟蔡相公有过什么瓜葛!说不定他的官身就是被蔡相公给剥掉的。”
陈五皱眉不解,并不认同:“那为何蔡倬看到陈先生却没有什么反应?”
赵文笑道:“路上的蚂蚁被牛踩断了脚,就算蚂蚁把牛恨到骨头里,那牛会有什么反应?……何况蔡倬最多也不过是个远房,官面上的事他也不会多清楚。”
赵瑜站起身:“算了。陈先生的事暂且不提。蔡倬之事也只能先等着看了。也许他在岛上没看到什么,但如果眼尖的话,单单良乡船行,就能看到不少东西了。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就要做好童贯给我们找麻烦的准备了!”
注1:古代服丧,分为五等:斩衰(念催)、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其中斩衰最重,子女为父母服丧便是要斩衰三年。其间,穿粗麻衣,禁婚娶,不得饮酒作乐,也要禁女色。
注2:禁榷,禁止私下贩卖。宋时,从海外运来的香药、宝货都由市舶司统购,如果私人有需求,只能再从官府手中购买,宋廷也就用这种行政手段直接垄断了海上贸易的最大的一份利润。
第十章 绸缪(下)
“怎么会是童贯?”陈五发觉自己跟不上赵瑜的思路,蔡倬不是蔡京家的人吗?
“当然是童贯!”赵文肯定道,既然赵瑜已经打算重新起用陈五,有些内情就可以稍稍透露一点了,“蔡倬此行若真是来采办的,那倒也罢了;但若是来做探子,等童贯知道他有把柄被蔡京抓在手中后,五哥你说,童太尉会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弄个死无对证?”
陈五想掀桌子:“那我们这几年一船船的财货不是白给啦!?”
“怎么会?”赵瑜笑道:“现在岛上这么兴旺,不多亏了童太尉?我们送钱,换他为我们说句话,如此而已,纯粹是生意上的往来!如是出了岔子,谁也不会为谁担着!我们这些海寇跟他一个阉宦之间,难道还会有义气可言吗?”
陈五烧得稀稀落落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既是如此,如之奈何?”
赵瑜冷笑:“不是‘如之奈何’,是他能奈我何?当年就被杀得全军覆没,现在就算童贯他再想和我们过不去,最多不过再打一场嘛!还怕他不成?”
“童贯不可能再动刀兵的!”赵文摇头道,“现在我们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也不过是有些反乱的苗头,他用什么理由让官家同意出兵?若是逼反了衢山,那个罪名可就大了。 最多也不过使点计策,把岛上的几个大头领骗过去杀了,绝了后患。这种事,官府倒是熟门熟路!”
陈五默默点头。官军佯为招安,把叛贼首领骗去杀了的故事,史不绝书。仁宗时,荆湖南路五溪蛮反乱,时任转运副使的杜杞奉旨平叛,他假称招安,把贼军六百余人诓骗过来,并设宴款待。只是他的酒里都下了曼陀罗,喝了酒的贼兵纷纷晕倒,被他趁机杀了个干净。一次药翻六百多人,杜杞凶名便流传于江湖,乃是赫赫有名的蒙汗药祖宗。经此一事,反贼们被招安时,总会多个心眼,不亲眼看到赦书,就绝不会放下刀枪。当年浪港寨被招安,赵瑜之所以要假借三叔至善的名号,也是防着这一手。因怕童贯翻脸,自始至终,他也没踏足过官军军营半步。
“所以说,”赵瑜总结道,“只要不离岛上、船上,童贯那阉人就算权势滔天,又能拿我等海外野人如何?”
赵文笑道:“更何况明州、昌国虽是人人皆知二郎在衢山主事,但在官中户籍里,可没二郎、三郎的名字,监镇是俺,巡检是武弟,岛上资产也都挂在空户名下,就算童贯想把二郎诱出去,只要报个查无此人,他也只能干瞪眼!”
说完,他与赵瑜对视一眼,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区区海寇,能逼得大宋枢相无可奈何,当然值得自豪。
陈五陪着笑了两声,也轻松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也没有什么麻烦啰?”
赵瑜、赵文收敛笑容。赵瑜冷道:“当然有……童贯他动不了我们,但他能动岛上生意!”
赵文道:“查封船行,夺了我和武弟的官职,只需他努努嘴;找个借口,禁人上衢山岛,也不过费点口水罢了。只要童太尉说句话,岛上又要过回苦日子了。”
陈五皱眉思索着,总觉得赵瑜、赵文两人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很快,他猛然抬头道:“大当家!按你所说,童贯会找衢山麻烦,是因为蔡京有他的把柄。而蔡京会有童贯把柄,却是因为蔡倬。既然二郎已知蔡倬会给岛上带来天大的麻烦,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却让某陪着他在岛上游逛,最后还放他回去呢?”
赵瑜叹道:“杀了他就能一劳永逸,我早把他装进麻袋,沉进海底了。只是,杀不胜杀,杀了他一个,难道蔡京不会派第二个吗?而且,我们现在说的这些,也仅仅是未雨绸缪。蔡倬此行也许是真的来采办的也说不定!就算他不是来采办海货,而是探子,他在岛上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要是我们真的把他杀了,反倒坐实了罪名。更何况,三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失了踪,蔡家不会派人寻找吗?如果蔡相公下令让两浙路各州各县寻那蔡倬,把蛛丝马迹一汇集,本没有事,反而会弄出事来,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陈五无言,虽然他觉得赵瑜想得太多,但他说得的确是有些道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童贯有可能对付我衢山,那从现在起,就要必须做好准备,每一分的力量也都得用起来。”见陈五被说服,赵瑜也不想再提童贯之事,他踱了两步,转身对陈五郑重道,“五哥,以你的资历、能耐,这两年却只能当个渡船的船长,的确是委屈了。”
赵瑜这么一说,陈五慌忙站起,连称不敢。
赵瑜按着他的肩,直视陈五双眼,道:“但我有我的苦衷,想必五哥你也清楚。”
赵瑜说得如此直白,陈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肯定或否定都不合适,只能站着装傻。
赵瑜一笑,放开手,转身看着门外,“不过这几年来,岛上事事皆顺,却是安定得很,倒显得我多虑了。前些日子,我还想让五哥你把船行向北开辟新路的工作担起来,却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桩事。现在,良乡船行估计要收一收了,但我不打算让五哥你闲着……武兄弟的巡检,又或是绣姐练兵的职司,不知五哥喜欢哪一个?”
“这……”陈五面现难色,赵武、陈绣娘现在在衢山军中都有些地位的,若抢了他们的职位,要是被记恨了,日后定有麻烦。赵武现下不在岛上,自己权代巡检一职倒也没什么,但陈绣娘——他偷眼看了赵瑜一下——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只不过童贯很快就要找岛上麻烦,就算他当上巡检,也干不了几天啊!
看出陈五的难处,赵瑜宽解道:“五哥不必顾虑太多,我让你接他们的位子,自然不会让五哥有后顾之忧。五哥只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职司就行……也不必急着做决定,五哥可以回去考虑一下,三天后给我答复。如何?”
陈五依命去了。可想而知,这几天,他应该是睡不好觉了。
待陈五一走,赵文便问道:“二郎,方才你与五哥所说不杀蔡倬的理由,应该不是真的罢?”
赵瑜回头微笑,他知道,赵文对他知根知底,那些话糊弄的了陈五,却瞒不过赵文。但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这几天我在岱山,衢山岛上事务,文兄弟你可全权处理,但为何文兄弟你看着蔡倬在岛上东逛西顾,却任由他扬帆离开呢?”
赵文沉默了好一阵,方抿了抿嘴,斟词酌句缓缓道:“三年来,岛上事业兴旺发达,兄弟们过得富足安定……但过得太好,原本的锐气却也消磨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再让他们去做刀头舔血的生意,他们定然不愿。如果再这样下去,二郎你立国称王的打算,只会是梦幻泡影。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