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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提出问题,问他将近二十五年来拍了哪些照片。他对我指了指叠在一起的三只手提皮箱。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您要是感兴趣……”
他站起身来,用漫不经心的手势打开上面那只手提箱。手提箱装得满满的,有几张照片掉了出来。他甚至连捡也没去捡。他在箱子里翻寻,另外几张照片也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他最终找到一本摄影画册,递给了我。
“拿着……我拍这些照片时,年龄跟您相差无几……这想必是唯一存世的一本……我送给您……”
这是《白雪和太阳》,由鸽舍出版社于一九四六年在瑞士日内瓦出版。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照片,放到手提箱里。我对他说,遗憾的是让这些照片这样散乱地放在一起,本应对这三只手提箱里的照片进行分类和编目。他用惊讶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您不会有时间……我下个月要去墨西哥。”
我还是可以设法把这件事办好。我白天没有其他任何事可做,因为我已辍学,我又赚了点钱,可以生活一年,靠的是出售一个被废弃的套间里的家具、绘画、地毯和书籍。
我决不会知道冉森对我的提议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他对此无动于衷。但他把摄影室的备用钥匙交给我保管,他不在时我就能来此继续我的工作。我往往独自待在这白色墙壁的大房间里。冉森每次回来,看到我都显出惊讶的样子。有一天晚上我在给照片分类,他坐在长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最后,他对我提出这个问题:
“您为什么要做这事?”
那天晚上,他仿佛突然对我做这事感到困惑。我回答他说,这些照片有资料价值,因为它们是消失的人和物的证明。他耸了耸肩。
“看到这些照片,我无法忍受……”
他的口气变得严肃,我从未听到他用这种口气说话:
“您要知道,老弟,这每一张照片对我来说仿佛都是悔恨……最好一扫而光……”
他使用正宗的法国熟语,如“化圆为方”或“一扫而光”,语气就变得铿锵有力。
他当时四十四岁,我现在对他的思想状况有了更清楚的了解。他是想把“这一切”全都忘掉,想要患上遗忘症……但是,他的情绪并非总是这样。确实,在每张照片背面,他都写有详细说明,指出照片拍摄的日期,照片上男人或女人的名字,甚至加上某些评语。我对他指出了这点。
“我当时想必跟您一样细心……但我已发生很大变化,自从……”
电话铃响,他像平时那样对我说:
“您跟他们说我不在家……”
是女人的声音。她已好几次打来电话。是个名叫妮科尔的女人。
接电话的总是我。冉森甚至不想知道打来电话的人的名字。我想象他当时独自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听着在寂静中接连响起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