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玄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发高烧,呕吐,恐惧,然后他忽然就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温暖明亮的小村庄,他想回家了。
躲在熟悉的小茅屋里,姜姚这些日子脑海里持续冒出来的恐怖记忆忽然全都消失了。他心中想,不修道了,再也不修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姜姚抬头看去。
门被无声地推开,夜雨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高高的,撑着把竹纸伞。他走了进来,袖子里露出半只布偶的袖子,姜姚仿佛被定住了,浑身僵硬动弹不了。
对方在他的面前慢慢地蹲下了,很淡的白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照出一张透明清俊的脸庞,他慢慢地凑到了姜姚的耳边,轻声道:“找到你了。”
冰凉的呼吸吹在了姜姚的脖颈里,姜姚瞳孔一瞬间放大。
雨落在田间小道上,背着两把剑的孟长青刚刚好找到这偏僻的村庄,他心中并没有把握姜姚到底会去哪里,只是记起姜姚从前说起关于自己家乡的事,感觉到这孩子内心对自己家乡有着很深的感情,于是来这边试着找找。一走进村庄,孟长青就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是姜姚的灵力,这年纪的修士还无法掩饰自己的气息,他在这里!
“姜姚!”孟长青一间间屋子地在村子里找过去。
茅草屋里,姜姚的脸白得像纸,吴客看着他笑道:“不喊一声让他来救你?他这人做事不要命,我还真的有点打不过他。”
姜姚的脸色好像更白了,死死抓着自己的膝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头上的汗冒了出来,终于,半掩的门被一把推开了,孟长青往里面望了眼,空空如也。孟长青转身离开去另一间屋子找了。
隔着一堵墙,姜姚把头紧紧埋在膝盖里,浑身着发抖,眼泪流了下来,吴客的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这个心中充满了恐惧的孩子,“真可怜啊。”他轻声说着,掌心涌出灵力,灌入了姜姚的身体中。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展开。
小村子里,病的奄奄一息的姜姚躺在床上,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村里的长辈在一门之隔的外面问那几个红袍僧,“大师,这药真的能救孩子的命吗?”
那几个红袍僧点了下头,巨大的兜帽遮去了他们的脸,他们低声咳嗽了下。村民们忙把碗端了过来,红袍僧松开了手,那团红光却没有落入碗中,而是散做了数道,全部涌向了屋子里。下一刻,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阿姚!”村民们惊住了,回身跑进屋子里查看,很快他们又全部尖叫地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惊恐到了极点,“妖、妖魔!”
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几个红袍僧快步走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的阴气先是弱了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全部炸开了,浓郁的血腥味从那间屋子里涌了出来。
月光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慢慢地走出了屋子,新生的魔物没有神志,只有杀戮的意志,村民们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疯狂尖叫着往外跑,却被追上来的魂线瞬间绞杀,“啊!”惨叫声响彻整个黑夜。
天亮了,漫山遍野都是尸体,那少年身上的魔气也终于慢慢地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咚的一声栽倒在了血泊中。远处有脚步声在村子里响起来,是被魔气吸引而来的玄武修士。
姜姚怔怔地看着这些记忆中的画面,眼睛中全是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了地上。吴客又说了一遍,“真可怜啊。”
还在村庄中寻找的孟长青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他赶到的时候,地上只有一小块白色的棉絮。孟长青的表情变了。
大雪坪的道观中,十几具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颗头颅慢慢地滚下了台阶。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道观中,姜姚拼命地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吴客打了盆水在大殿中洗手,又端了香炉焚香,烟雾缭绕中,他将一幅幅菩萨宗的画像悬挂在了道观四壁,这些画像还是当年孟观之亲手画的,大雪坪之乱后,菩萨宗的东西全被付之一炬,有修士见这九百多副画像颇为奇怪,没烧,自那之后,这些画像就一直存放在这大雪坪的道观之中。
要说孟观之没入魔之前被道门称赞“百年修得孟观之”,确实是有几分过人之处,单说这一手丹青,说一句冠绝当世也问题不大,这画是用道门金粉融入丹石所做,二十多年后展开依旧鲜亮如初。
吴客随手将一副画像挂在了右边墙壁上,他对着角落里姜姚笑道:“抬头看一眼,不要这么害怕。”
神志不清的姜姚颤抖着抬头看,烛光照亮了大殿,无数副菩萨画像在殿中连成了一副宏大的画卷。
吴客将手中的画像挂了上去,“知道魔物是怎么来的吗?世上的怨气多了,就有了魔,它们是人心中的恶,是人世唯一的真相。恶与怨恨永远不会消失,所以魔物无法被杀死。上万年前,佛宗的人将魔物驱逐到了风雪之地。”他的手指向高处,画卷上的红袍僧正望着脚下逐渐被风雪淹没的魔物,在他们的身后,五彩的经幡转动着,一个半埋在雪里的魔物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正在和红袍僧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