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
孟长青直接就打断了李道玄的话,“不可能的!不会的!”
李道玄看着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的孟长青,心一阵钝痛。
孟长青依旧不停地给李道玄渡着魂魄,魂魄迅速融化消逝,他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他想不明白啊,怎么会这样?若是他自己死在这里也就算了,他不过一个邪修,手上也有杀孽,上天要让他死他认了。可为什么李道玄要死在这里,李道玄生来就是道门金仙,修的是天道,降妖除魔泽被天下,终其一生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他为什么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就是道?!这就是人间所谓的道?!
这就是他执着了一辈子、牺牲了所有、几乎为之付出了性命换来的结果?
燃烧的魂符熄灭了,孟长青怕李道玄冷,手中又要翻出魂符,却被李道玄按住了,“长青!”
孟长青猛地挣开了李道玄,他根本冷静不下来。李道玄忽然伸出手掰着他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低声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孟长青明显愣了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李道玄的眼睛接下去道:“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何其光,同其尘。”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孟长青已经完全背不下去了,猩红的眼里全是泪水,却还是看着李道玄低声道,“知常曰明,道乃久……殒身不殆。”
李道玄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是玄武弟子。”
孟长青点头,眼前模糊一片。
李道玄也有几分说不下去了,却还是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从小到大你做的都很好,鬼城一事,你做的是对的。”他看着孟长青的眼睛,“上善若水,你是我见过的最诚善的弟子,我从来没有后悔收你为徒,也没有真的对你失望过,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雨水冲刷着崖壁,溅出巨大的声响。孟长青抓着李道玄的手上绽出一条条的青筋,他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下一刻就要崩溃了。
李道玄周身的星辉越来越淡,红光却越来越清晰,他见孟长青低下头,道:“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人世间的情爱是什么,道可以问,情比道更艰深,常常让人不知道如何自处。”他安慰似的摸着孟长青的头发,“你我是师徒,你与我之间,总是隔了一层,你是真的有些怕我,不大爱和我说话,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也没办法问你。”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是我的错。”眼泪夺眶而出,孟长青终于听不下去了,心疼得几乎在抽搐,怎么会这么疼?他几乎在哀求李道玄,“师父我都听您的!我以后做什么我都先说!我什么都告诉您!您撑着点,我们可以出去的!”他伸出手去拉李道玄起身。
海市蜃楼剧烈震荡,李道玄不知为何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低声道:“我一直不喜欢吴闻过,他当年上玄武那两回,我能感觉到我不喜欢他,你师伯问我,觉得他如何,我忍着没说话,但我心里是清楚的,我不喜欢这一届的长白大弟子,甚至不愿见到他第二眼。”
孟长青竭尽全力克制着情绪点头,“我知道,他是魔物。”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道:“不是的。”
孟长青先是以为他说吴聆不是魔物,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真的被震撼了。别的都可以忍,这一句真的是崩溃了,“师父。”他抬手用力抱住了李道玄,心境波动剧烈到了极点,反而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这一颗心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好像将李道玄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体会了一遍,除了疼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孟长青后悔了,他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过,他以为李道玄是道门金仙是圣人,是那块冷冰冰的道碑,不是的,从来就不是的。李道玄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错了,是他错了,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懂过。
这是世上最真挚的感情,从来就摆在他的眼前。孟长青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用力地掰开李道玄的手不顾一切地给他输着魂魄和灵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李道玄活着,他要带李道玄出去,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来弥补这些年来的遗憾和错失。终于,他的魂魄撑到了极限,海市蜃楼轰然崩塌。
远处高天浮现出一个个庞然端坐的身影,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像一座巨大的红色浮屠佛塔,经文声响彻整个天地,菩萨们垂眸望着他们,眼神像是怜悯。
孟长青终于停了下来,掌心全是精魄雾化后又凝成的血珠,大约是明白事已至此,他不如之前那么激动崩溃,他抬头望着李道玄,低声说:“师父,我爱你。”这五个字,也不知道是错过了多少年,才终于说了出来。
李道玄眼中动容,他抬手摸孟长青的额头,“我知道。”三个字带着点颤音,几不可闻。
孟长青抓紧了李道玄的手,他要李道玄活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今天一定要李道玄活着!道门的金仙不能死在这鬼蜮之地,李道玄绝对不能死在这十八层地狱一样的地方。《符契》最后一章记录了一种万物尽灭的术法,从来没人试过,因为那要以摧毁魂魄为代价。孟长青闭上了眼,没有任何的犹豫,一道又一道的魂魄从他的身上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