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下去!”
“我认为给我戴上镣铐,不是为我有什么现行活动,而是在肃反中,对我要重新议处,就是说,过去人民政府对我判得轻,这回在监狱找个理由加刑判处。这是要整我,我看真的这样,那倒好办,典狱长你说出几件事,我一承认就得了。”
“你这样想法与说法都是错误的,不是要整你,不是找理由,而是你有具体事实,没有事实,不会把你关号。你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思想斗争一下,你过去争取得很好,现在你还要大胆争取。”
我说:“这样吧,我先回去想一想,问题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解决,也许我真忘了,也许我假忘了。”
临走,把我的手铐子取掉了。进了屋还是睡不着,接着听到别的号开门,脚镣子响。我明白了,这是于也华他们。五个人各住一个号,也在夜间过堂。我的事与他们有关系,张管教员一定说我与他们五个人有现行活动。不过我记不得对他们说过什么了?他们五个人一咬我,我就不能脱身,我就成了这个小圈子的头,那就成了第二个陈兴芝,罪在必死了。
蒙上被子,心里感到很委屈。自己死在这里家中无人知道,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她的爸爸怎么死的。我在长春公安局争取了四年,费尽了气力,结果弄到这般地步。在北满,一些人都知道共产党对关梦龄宽大了,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要杀。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糊涂了。共产党的事叫我莫名其妙,给我的刺激太深了。没办法,死了也好,省着零受罪。
第二天吃完饭在屋内坐着。这两个小伙子一个叫李万金,烧锅炉的工人,另一个叫刘克敏,是学生。他俩都是“三反”进来的,都是一年左右的刑期,最近就要到期释放了。他俩问了我的姓名及一些事情,我都告诉了他俩。这两个人,只是看着我别自杀,别的任务没有。他俩都是二十几岁,还很天真。
我的高靿儿皮鞋上有副蓝色鞋带,这是我自己用帆布线做的,既长又结实。我把这副鞋带拿下来绑镣子,用手提着这个蓝鞋带,走起路来轻快。我这样办,他俩都说好。其实我这是准备自杀的,这件事蒙过了他俩。
白天,还有外来机关的人员提审,他们问我犯了什么错误?我说不知道。我照样写材料,我认为长春监狱对我不好,别的机关干部对我没有什么不好,我仍然详细地提供材料。
我押在六监,每次出来或回去,班长都先叫我站在外边,等他把六监两边的小窗户都关上了才叫我回去。我知道于也华等五人关在六监的小号,怕我见着,也怕他们看见我。
脚镣子太大,把脚脖子磨破了,我请求换一副轻的,果真给我换了一副轻的,我感到很满意。镣子戴上很难拿下来,弄副轻的减少一些痛苦。
除了提审,外边还送来许多提纲要我写材料,都是管教科送来的。一份一份地写,在屋内不闲着。刘克敏说:“你写这么多材料,真了不起,脑筋真好。”我哼一声,内心的话,写什么也不行,要整你,他们不论这一些,只找缺点,不论优点。长春监狱与长春市公安局的政策不一样。有什么话往肚里咽,他俩懂什么。我与他俩谈话就是“结了婚没有?”“想家不?”“出监之后干什么工作?”像哄孩子似的。
晚上,监房门锁不住地响。门响完之后,脚镣子就跟着响起来,都是经过我的窗户到前面办公室去的。我知道这又是审于也华他们五个人。我等着提审,但一直没有提我。我把白天准备的蓝鞋带拿在手,往脖子上一套,两手一勒……试了一试,只要系个死扣,就可以勒死。勒死人只要5分钟就行,我有经验。在长春我指挥特务们干过这种勾当。我勒死过别人,现在,该我勒死自己了。想了想,今天先不勒,明天晚上过一堂看看风头再说,不要勒早了。越想越难过,掉了几滴眼泪。真的,如果我真有现行反革命活动,怎么样也不过分,可是,这无中生有的横祸,叫我如何忍受呢?这真是犯人屋中坐,祸自天上来!戴着脚镣子睡觉,把被子都刮破了,翻身先要把脚镣子拿起来。咳,共产党宽大了我一半,不能再宽大了,与其宽大一半,何必不把我早处死了,省之为我多费了许多高粱米!长春监狱是我的坟墓,自杀如能实现,可以赚一个囫囵尸首。
第三天晚上,别的犯人都睡了,把我提到典狱长办公室。满屋子的人,叫我坐在地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正坐是吉林公安厅的一个科长,找我了解过材料。他年龄较大,比较胖,对于特务问题颇有经验。左首沙发上坐的是吉林公安厅刘科长,他是专门负责监狱劳改队管教工作的。监狱管教科万科长,袁副科长,还有其他几个,一屋子椅子、凳子都坐满了,有十多位。正坐的那位科长说话了:“怎么不认识么?”
“有的认识。”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决不含糊,有话我是一定要说的。
“关梦龄,我告诉你,我们对你十分了解,知道你在特务机关有两下子,现在吃不开了!我问你,你在长春监狱都有什么活动?你好好谈一谈。”
“我是自首的,我如果在长春监狱还企图不轨,那我当初就不自首了。长春的特务头子都跑了,我没跑。自首,就是不想再反革命了。”
“你自首,那是迫于形势。”
“不论怎样,我是自首。”
“关梦龄你要老实一些。”万科长从旁对我申斥。
“你有什么活动?你怎样计划的?”还是正坐的那位科长,他主持审我,别人都旁听。
“我这个人是痛快人,如果有计划,有活动,我在这一说,有多漂亮。何必叫这么多政府人员为我操心呢?不过,把我当作第二个陈兴芝,那是有出入的,我不是那种情形。”
“你是哪种情形?”
“我认为在监内搞现行反革命,第一,我没有那样想法;第二,没有对象。不管客观上怎样反映,我没有那样做。”
“你说你自己没有做,是客观上的反映,那么客观上根据什么反映的?”
“根据我是大特务,根据我们外帮组有五个犯人在一块搞小圈子,也许这五个人咬上了我,于是认为我有最大的嫌疑。”
“说了半天,都是别人认为,你自己没有事!”
“我没有事,也不能说没有?